此司为利刃,先剖自身,刮骨疗毒,以保我天子亲军之绝对纯洁!”
他一口气说完,再次叩首,这便是他交出的答卷。
向皇帝证明,他田尔耕不仅是一把好用的刀,更是一个懂得如何保养刀擦亮刀的管刀人,他要让皇帝看到,他想到的,比皇帝担心的还要更深一层。
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灯火的爆裂声哔啵作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
朱由检笑了。
那是意味深长的笑容,似是欣慰,又似是玩味,他缓步走到田尔耕面前,亲自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好一个风纪司!好一个利刃自剖!”皇帝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田尔耕手臂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田爱卿能有此心,朕心甚慰。准了!”
田尔耕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刚要谢恩,却听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又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只是……”
朱由检的语调变得轻缓,他绕着田尔耕走了一圈,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得通透。“这风纪司,是刀中之刀,鞭中之鞭。掌管风纪司之人,自身必须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可靠,容不得半分瑕疵。你准备让谁来当这个持鞭人?”
他停在田尔耕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倘若…这风纪司里也出了内贼,又当如何?”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田尔耕的脖子上,他感觉自己的后心,已经被皇帝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洞穿。
然而,田尔耕对此早有准备,这个问题他昨夜在脑中已经盘算了不下百遍。
他需要一个家世清白、能力出众、背景简单,且与自己没有太多利益纠葛,又能被自己掌控的人。答案,只有一个。
他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躬身回答:“回陛下,臣心中已有人选。此人,便是南镇抚司金书,骆养性!”
他刻意加重了“骆”这个姓氏,仿佛这个姓氏本身,就是忠诚的保证。
“骆家三代世袭锦衣卫,其父骆思恭,更是追随先帝多年的老臣,对我大明之心,可谓天日可表,忠心耿耿!骆养性本人,年少有为,办案干练,在卫内素有清名。由他来执掌风纪司,以其家族之清誉,行严查内部之实权,必无人不服,也无人敢不服!”
田尔耕说完,抬眼看向皇帝,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嘉许。
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答案,是一个完美的答案。
骆家,就是锦衣卫这潭深水中,最不可能被污染的一块基石!
然而,他没有等到嘉许。
他只看到皇帝脸上的那抹笑意,在他念出“骆养性”这个名字时,骤然凝固了。
仅仅是一瞬间的凝固。
随后,就像春日里温暖的湖面在刹那间被极北的寒风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田尔耕从未在皇帝脸上见过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冰冷,仿佛九幽之下的玄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至寒冬。
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厌恶与极度愤怒的情绪!
那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虫豸,正趴在自己最心爱的器物上蠕动时的神情,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后,历史重演时的滔天怒火!
田尔耕感到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而稀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皇帝在听到“骆养性”这个名字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猛然回忆起了什么尘封已久,却恨之入骨的往事!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憎恶,根本无法掩饰!
为什么?
骆养性做错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也不可能做错!
他是锦衣卫的未来,是忠诚的楷模!
问题是,皇帝甚至可能都未曾单独召见过骆养性,这股没来由的,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田尔耕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自信,在皇帝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合逻辑的反应面前被击得粉碎。
朱由检盯着田尔耕,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怒火与杀意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田尔耕牢牢地困在中央。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万载寒冰摩擦,如地狱深处的重锤,一字一顿,狠狠地砸在田尔耕的心窝上。
“先从骆养性查起!”
田尔耕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呆呆地看着皇帝,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问为什么,但他不敢。
皇帝那眼神告诉他,任何质疑都是在挑战天威。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朱由检不再多看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转过身,背对着失魂落魄的田尔耕,只留下几句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
“朕,给你三天时间。”
“朕要看到风纪司的第一份卷宗,就是关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