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纪和他身后那面“钦命勘问所”的旗帜时,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丝微弱至极的电光!
就像是在一间被封禁了千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突然有人,划着了一根发烛。
火光微弱,却足以照亮一隅。
“不……”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钱谦益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不对……”
他的头脑,那方因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冻结凝固如铁的思绪,在“王纪”这个名字的刺激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中,竟从最核心处,迸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
钱谦益的内心,随即掀起了一场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的咆哮!
不对!
这不对!!
王纪是做什么的?
他是给各种泼天大案定性的!
他是给所有谋逆要案盖棺定论的!
他是皇帝最终意志的体现!
他的出现,代表着法理,代表着规矩,代表着…最终判决!
疯子需要最终判决吗?!
一个真正疯狂的皇帝,在掀起一场血腥屠杀之后,他需要王纪来为他做收尾吗?!
不需要!
疯子杀人,就像疯狗咬人,是毫无逻辑,毫无章法,纯粹发泄兽性的行为!
他会在杀完之后,看着这片血泊放声大笑,或是满足地离去!
他绝不会,也绝不需要,派出一个象征着法理与程序的王纪,来为这场疯狂的行为,做一个注解!王纪的出现,本身就是对疯狂二字,最彻底的否定!
如果这不是疯狂……
那这,是什么?!
那根在钱谦益脑海中划亮的发烛,“嘶”的一声,点燃了他那颗浸淫官场几十年,充满了权谋与算计的大脑!
无数的线索,无数的细节,无数个被他忽略掉看似不合常理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涌入!
一个又一个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以闪电般的速度,疯狂地拼接组合!
然后,一副让他浑身发冷灵魂战栗的图景,轰然成型!
这不是疯狂……
这是审判!!
这不是屠场………
这是刑场!!
他们遭遇的,不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是踏入了陷阱,一个由那位年轻的皇帝亲手为他们所有人挖好的,一个巨大无比的……必杀之局!!
“嗬……嗬……”
钱谦益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了那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响。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比恐惧本身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彻底的智力与权谋层面上的……完败!
他以为他是棋手,却原来,从头到尾,他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最愚蠢最可悲自以为是的棋子!
而王纪的到来,就是那位真正的棋手,在用他那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向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棋子,宣布
将军!
就在钱谦益的认知被彻底颠覆,陷入更深层次的冰冷绝望之时,王纪和他率领的钦命勘问所官吏们,已经走到了广场的中央。
他们的步伐没有因为脚下的粘稠而有丝毫的凝滞。
他们整齐地停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纪面无表情,对周围那一张张惊恐呆滞的脸视若无睹,他的眼中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他的眼中,只有…案子。
王纪对着身后,幅度极小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那些推着大板车的官吏,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和他们的步伐一样,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秩序感。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交谈。
几十名官吏沉默地将那一辆辆发出“咕噜”声的大板车,推到了指定的位置。
然后,他们掀开了盖在板车上的厚重油布。
“眶当!”
“眶郎!”
一口口黑漆描金的巨大木箱,被他们两人一组协同着从板车上搬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码放在地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箱子被打开。
露出来的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刑具。
而是一卷又一卷,用黄色丝绦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卷宗!
一摞又一摞,码放得如同城墙一般的…供状!
还有一个个用油纸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贴着封条的…证物!
那些钦命勘问所的官吏,就像是一群最勤劳的工蚁,沉默而高效地将这些代表着“罪证”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箱子里搬出来,然后,整齐地码放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布置的,不是一个临时的公堂。
他们是在这片血肉淋漓的修罗场上,布置一个…真相的展览馆!
王纪面无表情地指挥着这一切。
他的手下将一箱箱的卷宗,一件件的证物从板车上搬下来。
他们将一摞厚厚的,关于江南米价操纵案的调查卷宗,轻轻地放在了水泰莨那具无头的尸体旁边。他们将一个装着走私账本的铁盒,稳稳地摆在了一个山西来的进士身旁。
一件又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