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万贯家财,那娇妻美妾,那高朋满座,那前呼后拥……都没了…“名节?名节又有什么用?死了,就只是一具在冰冷河水里浮肿,发臭的尸体……最终,被鱼虾啃食得面目全非……”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他那可笑的所谓风骨,将它勒得粉碎。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一瞬间。
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数不清的锦衣卫已将他团团围住。
他被轻易地擒获,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回了京城。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菜市口的刑场。
他被绑在一个高高的,所有百姓都能看清楚的凌迟刑架上。
皇帝就坐在不远处的监斩台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他。行刑的汉子举起了第一刀。
那是一柄很小,锋利得如同柳叶般的刀。
稳稳地割下了他胸口的一片肉。
剧痛如同最猛烈的闪电瞬间贯穿了钱谦益的全身……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钱谦益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圆睁,眼中满是无法消散的极致恐惧。
他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门口的家丁闻声冲了进来,点亮了灯火。
他们只看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智珠在握的老爷,此刻正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地坐在床上,眼神涣散,囗中喃喃自语。
“出去……都给我出去!”
钱谦益用嘶哑的声音,挥退了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
他赤着脚,颤抖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有了一丝清明。
噩梦的真实感依旧萦绕不散,那被凌迟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
白天的屠杀。
府里的内鬼。
梦中的凌迟。
这三者如同三座大山轰然压下,将他的自信与风骨彻底压得粉碎。
钱谦益开始疯狂地思考。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等着那把刀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几十年的官海浮沉. . .钱谦益明白了一件事一一要和一个人对抗,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出对方的弱点。
而后,他试图找出那个年轻皇帝的弱点!
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皇帝的弱点是什么?
史笔?悠悠众口,万世骂名?
自古以来,这是悬在所有帝王头顶的利剑剑,即便是再残暴的皇帝,也多少会在乎自己的身后名。可是………
“他想杀谁,就杀谁。想杀谁,就能杀谁!”钱谦益在心中怒吼,“他敢在午门屠杀几十名新科进士!他连天下所有人的口诛笔伐都不怕,他还会怕史书记载他为暴君?”
这是他最初的,也是最直观的恐惧。
一个不怕骂名的皇帝,就像一个不穿铠甲的疯子,你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就在他想这不怕史书这一点时,他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击中了!
一个比之前所有恐惧加起来都还要可怕一万倍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
钱谦益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不!”
“不……不……不!我错了!全都错了!大错特错!”
他在心中,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他不是不怕!他是……根本就……不在乎!”
怕,和不在乎。
这两个词看似相近,却有着天壤之别!
怕,说明你还在意这个东西,你还有顾忌,你还在权衡,你只是因为某些更重要的目标,暂时压下了这份怕。但这份怕依然是你的软肋,是你的缰绳。
而不在乎,是这个东西根本就没在皇帝的脑子里!
钱谦益的身体再次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第一次看见了皇帝的庐山真面目。“自古帝王,求什么?”钱谦益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满室的黑暗。
“求江山永固,求万民臣服,求生前大权在握……求死后,名垂青史!”
“这名声,这史笔,是最后的缰绳!是所有文官集团用来制约皇权的,最后,也是最根本的武器!”“可他呢?!”钱谦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他动不动就帮别人把族谱补全!”
“他敢在整个大明朝的文武百官眼皮之下,屠杀几十名已经考中,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进士!”钱谦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那是绝望的泪水。
“一个没有软肋的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一个连万世骂名都视若无物,只求眼前事成的皇帝!”“你怎么跟他斗?”
钱谦益甚至毫不怀疑,哪怕是有同僚学着海瑞以死相谏,抬着棺材上朝,想用自己的清名去换他史书上的一笔污点. .皇帝也可能只会觉得你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