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一个天高云淡得有些不真实的早晨。
京师西苑,这片皇家禁地今日破天荒地敞开了它神秘的大门。
二百八十六名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衣衫各异,有的浆洗得发白,有的还带着赶路的风尘,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极为相似又极为复杂的表情..
那是被巨大荣耀砸中的狂喜,是被同窗挚友割袍断义的孤寂,是被天下读书人视作数典忘祖的忐忑,三者交织,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翻腾出名为“前途未卜”的茫然。
他们是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通过了那场被士林唾弃为“奇技淫巧甄别试”的考生。
踏入西苑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呼吸。
这……便是天家禁苑?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森严壁垒。
映入眼帘的是烟波浩渺的太液池,水汽氤氲如轻纱笼罩。
远处的琼华岛上,亭台楼阁隐现于苍松翠柏之间,飞檐翘角,如仙人振翅欲飞。
空气中弥漫着花的甜香与湖水的清新,深吸一口,仿佛连肺腑都被这仙气涤荡得一干二净。“此地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名学子下意识地吟哦出声。
然而,这片仙境很快便露出了它离经叛道的一面。
当他们跟随着引路的内监,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行至一排原本风雅别致的宫殿前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那些殿宇的朱漆大门旁,本该悬挂着充满诗情画意的匾额,如今却被一块块崭新、简洁、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牌所取代。
木牌的材质只是寻常的松木,但上面以刀劈斧凿般的狂放笔触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那字体他们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理学院”。
“数学馆”。
“物理馆”。
“医学馆”。
这些词汇他们闻所未闻,就像是硬生生楔入这幅水墨画卷中的几块顽铁,冰冷,生硬,充满了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异端气息。
仿佛一位绝代佳人,脸上却被刺上了冰冷的囚字,既诡异,又带着触目惊心的感觉!
引路的太监没有给他们过多思索的时间,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尤为宏伟的殿宇前。
殿内的景象再一次无情地颠覆了他们多年来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空旷,肃穆,却又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秩序感。
没有供人盘膝而坐的蒲团,也没有文人雅士惯用的矮几,只有数百张排列得如军队方阵般整齐的崭新座椅。
每张座椅都由上好的桦木制成,带着一个微微倾斜的桌面,方便书写,这种设计他们从未见过,坐上去的姿感也十分奇特,让他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他们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大殿的正前方。
那里原本应该高高在上,供奉着泥塑金身神像的高台此刻空无一物。
没有香炉,没有供品,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供奉的痕迹,只有一面被漆成墨色的光滑木板,如同一块沉默的黑色巨碑静静地立在那里。
木板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几根莹白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石条”。
这种布局简洁到了极致,也陌生到了极致。
它所带来的新奇感很快就被莫名的紧张感所取代,学子们拘谨地按照内监的指引坐下,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异乡人,在这里,所有熟悉的规矩、礼仪、乃至思维方式似乎都已作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缓缓流淌。
就在学子们坐立难安,以为自己将要在这沉默中化为石像时,大殿的侧门,开了。
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身着玄色龙袍的青年,龙袍的样式进行过简化,没有过多的繁复纹饰,显得干练而威严。
他很年轻,面容略显清瘦,但那双眼晴却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当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时,所有人即刻屏神静气。
跟在皇帝身后的,是几张他们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须发皆白、步履却依旧稳健的徐光启;一脸严肃眼神锐利的孙元化;刚从辽东归来满身风尘仆仆的茅元仪;还有几位他们从未见过,却同样目光灼灼,眼眸颜色各异的西洋教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子们如梦初醒,纷纷离座,就要跪倒在地,行那三跪九叩之大礼。
“免礼。”
皇帝的声音响起,他随意地抬了抬手,一股无形的威严便压了下来,让所有刚刚屈膝的学子都僵在了原地,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下。”皇帝淡淡地说道。
学子们迟疑着,又坐回了那奇特的椅子上,身体绷得更紧了。
皇帝如同一个最寻常的教书先生,径直走到了那面巨大的黑色木板前,转身,面对着二百八十六张紧张而困惑的年轻面孔。
“从今日起,你们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大明皇家格致院,第一届,学生!”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