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露出一丝惨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不是国库,陛下!那是形同虚设的纸上富贵!太仓库的账面上或许还有百万两,可臣敢断言,若是此刻开库盘点,能有十万两实银,臣愿提头来见!
管库的太监与户部的官员内外勾结,监守自盗,硕鼠遍地!银钱出入,一张白条就能领走;一船漕粮,从通州运到京师,层层盘剥,入库之前就已经被各方势力瓜分了一半!所谓国库,早已成了权贵们予取予求的私产!”
范景文听得心惊肉跳,面色煞白。
他知道朝政腐败,却从未想过,从毕自严的口中说出的现实竟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触目惊心!毕自严似乎已经说上了头,将所有的顾忌都抛之脑后。
“还有关税!户部名义上主管,可那些钞关的关卡,哪一个不是宫里的大珰和外朝的权贵们把持的肥差?他们征上来的税,十成里有九成进了私囊,上缴国库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商人们也乐得如此,宁愿花重金贿赂税官,也不愿足额纳税,官商勾结,沉瀣一气!”
“还有盐课!祖制“开中法’早已败坏,如今的盐政被扬州、两淮那几个与官府勾结的大盐商所垄断!他们用废纸一般的价钱拿到盐引,转手便以十倍、百倍的价钱卖给百姓,牟取暴利!而上缴给国家的税款,甚至不够户部官员的俸禄!与此同时,私盐泛滥天下,冲击官盐,朝廷却只能坐视不理,束手无策!”一番话毕,毕自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从锦墩上滑下,沉重地跪倒在地,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
“臣一介地方外官,本无权议论中枢财政,今日却在御前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此乃狂悖之罪!更是藐视朝堂,非议六部,罪在不赦!请陛下…降罪!”
毕自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充满了惶恐,却也带着一丝捅破天之后的决然。
范景文也早已离座,跟着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到来。
反而是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朱由检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朗而洪亮,充满了说不出的畅快,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这笑声让跪在地上的毕自严和范景文都懵了,两人愕然抬头,只看到皇帝非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亲自走下御阶,快步来到毕自严身前,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毕爱卿,快快请起!”
朱由检的力气很大,毕自严竞被他毫不费力地搀扶起身,他扶着毕自严的手臂,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心中却在暗自感慨
谁他妈的说明朝的官员都是睁眼瞎,自己看不清大明存在的问题!
他们看得清,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无人敢说,无人能说,也无人愿说罢了!
敢说的,成了东林党口中的阉党;能说的,自己就是这腐朽体系的一环;愿说的,早已被那无形的巨网给吞噬得尸骨无存了。
而毕自严肯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臣……惶恐!”毕自严仍自惊魂未定,被皇帝扶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朱由检却松开了他,自顾自地在暖阁内踱起步来。
他一边走,一边为毕自严刚才那番激昂的陈情做着总结。
“所以,”朱由检的脚步停下,目光扫过毕、范二人,“在朕抄了那八家晋商,查了江南的粮商,灭了秦王之前……我大明户部的现实困境,确实是这样的。”
“无源之水!大明最主要的税基一一田赋,因士绅一体优免的特权而大量流失,朝廷根本无法有效征收。水源被堵死了,再大的池子,也终将干涸。
朕虽已下旨行“一体纳粮,官绅一体当差’,意图重新开掘这最大的水源。
可结果呢?京畿之地尚且推行艰难,到了南方,更是遭遇了无尽的暗流!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绅们背地里串联勾结,阳奉阴违,视朕的旨意为无物,拼了命也要护着他们那点不必纳税的特权!
这水源不是没有,而是被无数的硕鼠地主死死捂住!”
“其二,朕谓之“无米之炊’。国库收入锐减的同时,军费、赈灾、宗禄这些要命的支出却在急剧膨胀。一边没钱进账一边花钱如流水,财政赤字巨大,这锅饭,根本没米下锅。”
快步又来回折返了几趟,皇帝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内外皆贼。外部有地方的官僚,有免税的士绅,有贪得无厌的豪强,有坐拥天下的勋贵藩王,他们如饿狼般疯狂侵占着大明的利源;而内部,有户部自身的官员,有管着仓库的太监,他们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贼!”
最后,皇帝的笑变成了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浓重的自嘲。
“政令不出紫禁城!朕、户部就算制定出再精妙的财政法令,下发到地方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士绅豪强联合抵制,京师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降到了本朝,乃至历朝历代的最低点!”毕自严猛然抬头,他的右拳在袖中猛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眯着眼,以前所未有大胆的目光再次直视御座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