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匀绵长的呼吸,令全车人都昏昏欲睡。睡梦中的他浓眉深蹙,唇线微聚,一副既委屈又难过的模样,无端让人怜惜。
锦照猜不出他这幅睡颜是真是假。
罢了,事到如今仍计较真假,岂不是与自己过不去?时隔许久,锦照再穿过那片竹林。
因莫、贾两家接连横祸,即便曾出了她这位“锦夫人”,附近百姓仍视此为凶煞之地,早已巷陌皆空。
物是人非。
锦照抬眼望向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的"贾宅”匾额,心中默念:我先报生仇,你们且耐心,锦照定叫他受尽苦楚,再下去赎罪。竹林小路坎坷不平,颠簸行至初遇的水潭边,锦照想到水底白骨森森,放下车帷。
进了府,裴逐瑞的亲信来禀:“夫人见到棺椁时便昏迷,至今未醒。老爷他……"说话人吞吞吐吐,“老爷在痛心地垂钓……说既二公子承了国公之位,一应丧事便交给您。”
若非裴择梧也在车上,锦照简直要笑出声。他跃下马车,轻叩锦照的车窗:“我先去探望伯母。择梧,你随我下车,这辆车送嫂嫂回听澜院。”
他又表情沉重地叮嘱锦照:“嫂嫂先回屋中好生休养,用些温补的吃食,有什么日后再说。伯父伯母那边您也不必急着去,您将自己照顾好,我们才对得起兄长的在天之灵。”
锦照生出一种巨大的荒唐感,终于憋不住笑,将头埋在云儿怀里,肩膀一颤一颤,闷声:“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告慰大人的在天之灵。”裴择梧忧心地回望“哭得难以自持"的锦照,自觉安慰之言已尽,只留下一句"二哥说得是,嫂嫂务必保重”,便下了车。裴逐瑞看似随意地问:“你从前都直呼其名,方才为何改称“嫂嫂?”裴择梧忧心席夫人,随口道:“听你叫多了,顺口。”裴逐瑞淡淡道:“还是莫称"嫂嫂′为好,反显得生分。”“好。“裴择梧匆匆登车,心中却不以为然。“嫂嫂”是家人,“锦照”是密友。显然“嫂嫂”更亲近些。但她也更习惯叫锦照。
云儿将锦照轻颤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心疼不已。马车行出数丈之后,锦照忽然抬起头来。她眼中虽仍泪光闪烁,脸上却绽开璀璨笑容,连许久未现的浅浅梨涡也再度漾起。云儿被这个云破日出的笑容晃得心神一荡,怔愣半响后,担心姑娘莫不是疯了。
锦照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云儿姐姐,害你担心了。近日种种,皆在我筹划之内,哎……终于轻松了。等只剩你我之时,我将一切都说给你。”云儿积存多日的疑惑、忧虑与焦灼,在这一句轻语中悄然沉静,化作一片宁和。
她释然地舒出一口气,拭去自己方才为锦照落下的泪滴,唇角也微微扬起。但在外人面前,戏仍得做足。怕锦照劳累,还特意用帷帽遮掩她的神情。待诸事暂毕,锦照屏退众人,闭门落锁,又以拔步床厚重的帷帘将并肩躺着的两人严密遮护于帐幕之中。
至此,她才将嫁入裴家前后的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说与云儿听。云儿听着听着,不由泪落不止,却发觉锦照不知何时已滚入自己怀中,呼吸平缓均匀,沉沉睡去。
她悄然起身,细心为锦照掖好被角,自去安排晚膳。寒意悄无声息地渗入锦照的梦境,将她从沉睡中扯出几分清醒。许是秋夜深重,凉意渐浓……她昏沉地拽了拽被角,翻身想要蜷进更暖处,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块冰冷的顽石,她猝不及防,被格得肋间生疼。愈来愈烈的柠草香气如冷水泼面,瞬间将她彻底惊醒一一是裴逐珑!
她竞以往日缠绕裴执雪的姿势,整个人缠在了他的身上!她猛地从他身上退开,一阵厌恶直冲心头,却未曾察觉,在漆黑厚重的床帐深处,裴逐珑正因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的情绪,全身紧绷,并且不可控地颤果着。
他自是早察觉锦照要醒了。但片刻的甜足矣慰藉他半生之苦,他根本做不到推开自己滚入他怀里的锦照。
她又软又轻,像一片温暖的云压在自己身上。那近似茉莉的淡香仿佛带有蛊惑人心心的神力,嗅得他三魂离体,既因亵渎神女而惶恐战栗,又因得偿所愿而血脉贲张。他动弹不得,亦不敢动,只能僵如磐石,任自己在这甜蜜的苦楚中胀得发痛。
于他而言,她的赏是恩赐,罚亦是甘霖,并无分别。裴逐珑在昏暗中痴痴凝望着锦照的后颈,目光炽热,满怀渴求。锦照背身躺着,身后的裴逐珑却连呼吸声都没有,仿佛根本不是活人。但方才隔衣相贴带来的些微暖意却无比真实的告诉她:身后之人是确实存在的。锦照久等,见他始终不开口,只在身后鬼魅般注视着自己,无奈起身,摸到床头柜抽屉中的火折子,点亮琉璃缸中的莲花灯。安睡的鱼儿受惊,在缸中急促地来回溯游,搅动一池碎光,光影粼粼,在帷帐间流转不定。
锦照回眸,满帐的碎光都被她收入眸中。
裴逐瑞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流光明灭间,偶尔为他深不见底的黑瞳点燃一星活气,转瞬却又被无尽的漆黑吞没,与他俊俏风流的五官形成一种诡谲的割裂感。他只是静卧在那里,沉默便已是无声的侵略,足以让锦照脊背生寒。锦照扬起手,他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期待问:“嫂嫂是要打逐瑞?”她却忽然改了主意,扬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