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三叔,去屯子里面找人抬棺,不能找姓孟的。”
孟三叔微微皱眉,“抬棺都是用的自家人。”
“如果自家人不给抬呢?”
孟莺莺睁着红肿的双眼,看着孟三叔,那双眼睛才哭过,清澈干净的宛若一汪湖水,能够看清楚这世间一切的藏污纳垢。
孟三叔不敢和她对视,到底是败阵下来,“我现在去找。”
孟莺莺打气精神,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门口。
孟三叔指着外面的人家户,都到这个点了,还有几家还亮着煤油灯,他突然道,“看到没?平日里面这些人家都睡了,但是今天他们家的煤油灯都还没熄,知道为什么吗?”
孟莺莺抿直了唇,“知道。”
“我爸死了,我成了孤女,身后留着两层楼房,是整个孟家屯的唐僧肉,所有人都想来咬一口。”
谁都知道娶了孟莺莺,就等于得到了孟百川给她留下的遗产。
明面上的两层小楼房,更别提,他爸早些年当兵退伍转业的补偿金,以及杀猪一辈子,不知道赚了多少。
这些,都是那些人觊觎的财产。
在乡下,孤女便是等于默认被吃绝户。
见她清醒,孟三叔松口气,看到她苍白破碎的样子,到底是心软了,安慰,“知道就行,你不能倒,你要清醒,你爸才能走的体面。”
孟莺莺嗯了一声,趁着夜色去了六家外姓邻居家里,到最后答应的只有三家。
孟三叔还想去继续找,孟莺莺拒绝了,“三叔,这几家人就够了。”
“在找下去,打草惊蛇。”
孟三叔看着清醒冷静,甚至还能给他分析的孟莺莺,他叹口气送她回家,“去睡吧。”
“明天三叔带你打硬仗。”
“三叔,你呢?”
“我守在门口。”
孟三叔怀里揣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特意站在门口,对外高喝一声,“今晚上谁敢进来,谁就要从我的刀上走一遭。”
声音不算低,也足够传出去。
却让那些听到的人家,家里本来亮着的煤油灯,瞬间跟着吹灭下去。
孟莺莺看到这一幕,也是在这一刻,她才能理解,父亲孟百川拖着病重的身体,也要带她去找三叔的意义。
她的父亲,就算是死了,却还在庇护着她。
一如从前。
一想到这里,孟莺莺就心如刀绞,她想强迫自己睡下去,但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孟百川的声音和影子。
她爸走了。
但是她爸好像还在,而且是无处不在。
另外一边,赵月如骑着二六单杠自行车,足足骑了三十里,从晚上九点出发,一直到凌晨三点,终于抵达到了孟家屯。
她满脸疲惫的敲响了孟家的门。
她的动作,顿时惊醒了孟三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刀,眼里乍泻冷光。
赵月如被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下意识地解释,“我是莺莺最好的朋友,担心她出事,我来看看她。”
孟三叔微微皱眉,还没等他进屋去找孟莺莺印证。
睡不着的孟莺莺,便赤脚跑了出来。
月光下,她头发披散在两侧,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棉布裙子,露出一截细白如玉的腿,漂亮又破碎。
只是,在看到一脸疲惫和脏污的赵月如时,孟莺莺的眼泪在也忍不住了,一颗颗往下掉。
她喃喃道,“月如,我没有爸爸了。”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声音小小的,低低的,带着几分呜咽和惶惶然。
赵月如心疼的不行,她上前用力的,紧紧地抱着孟莺莺,“我还有爸爸,莺莺,你要是不嫌弃我爸爸是资本家,我把我爸爸分给你可好?”
孟莺莺听到这话,泣不成声。
就算是分给她的爸爸,那也不是她爸了。
孟莺莺有着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他叫孟百川。
赵月如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在劝说,而是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跟着哭。
她一个劲的重复。
“莺莺,别害怕,我陪着你,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们曾经在宣传队的时候,挤在一个宿舍,也挤过一张床,盖过一张被子。
也曾秉烛夜谈。
那个时候,她们许愿,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们要陪伴彼此一辈子。
只是如今看来那个愿望,似乎都有些天真单纯了。
而今不管是她,还是孟莺莺,都走在了人生岔路口。
而她们对命运都无能为力。
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对方最难的时候陪着对方。
也仅此而已。
见她们进去。
孟三叔继续在睡在躺椅上,躺椅摇晃间,他望着漫天的星子,他在想,“二哥,你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守着莺莺?”
日复一日。
从未停歇过。
在这一刻,孟三叔似乎明白自家二哥的遗愿,他喃喃道,“二哥,你放心,你没了,在孟家屯的这些日子,我会替你守着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