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霖手持火折,神色凛然,目光如炬,竟一时将陈洪及其麾下番子震慑当场。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
陈洪捂着仍在作痛的小腹,脸色铁青,惊怒交加一一他深知,若真逼死了杜延霖,莫说皇帝那关过不去,天下士林的口水也能将他淹死。
他强压下怒火,色厉内荏地尖声道:“你……你敢威胁咱家?!”但脚步却不自觉地微微后挪。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陆炳上前一步,沉声道:
“杜部堂,何必如此?陈公公亦是奉旨行事,搜查罪证罢了。陛下尚未有明旨定罪,部堂仍是朝廷三品大员,岂可轻言生死,置君父于不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不孝;陛下未有明旨而自戕,更属不忠。部堂熟读圣贤书,当明此理。”
陆炳这话,明着是劝杜延霖惜身守礼,实则字字句句也是在提醒陈洪:杜延霖仍然是朝廷三品大员,圣意未明,你若真把他逼死了,惊动天下,这后果你担待不起。
陈洪闻言,脸色变幻不定,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炳,又看了看视死如归的杜延霖。
他知道,今晚有陆炳在此,想用强恐怕是行不通了。陈洪狠狠咬了咬牙,只能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咽下。“好!好一个杜延霖!”陈洪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一挥手,对着番子们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给咱家搜!仔细地搜!一纸一字都不许放过!
番子们如蒙大赦,纷纷绕过杜延霖,更加卖力地冲入各处房间,翻箱倒柜之声再次响成一片。陆炳见状,对杜延霖微不可察地颔首,眼神复杂。
他手下的锦衣卫们也动了起来,但他们并非如东厂番子那般粗暴,而是更像在“监督”搜查过程,偶尔甚至会抬手阻止番子过于破坏性的举动,无形中维持着一丝秩序。
杜延霖见状,这才缓缓将火折子收起,重新坐回椅子上,甚至又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囗。
陈洪看得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阴沉着脸,在堂中焦躁地踱步,目光不时扫向镇定自若的杜延霖,又急不可耐地望向书房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名番子捧着几叠书稿,兴冲冲地跑回正堂。
“督公!督公!有发现!在书房里找许多手稿!”一个档头邀功似的将一叠书稿呈上。
陈洪精神一振,立刻抢上前接过,就着火光翻看。
他文化有限,看得并不太懂,但其中一些字眼和图表却让他觉得非同寻常。
他抽出几张递给身旁一个略通文墨的掌班:“念!大声念出来!让咱们的杜大侍郎也听听!”那掌班接过,先是快速扫了一眼,脸色微变,有些迟疑。
“快念!”陈洪催促道。
掌班只得硬着头皮,拿起最上面一篇似乎是信件的文稿,磕磕绊绊地念道:
“延霖泣白于吾妻:今以此书与汝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或将成阴间一鬼……吾自遇汝以来,足称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陈据之流,以阉竖之身,窃钦使之名,剥民膏而媚上,逞淫威以虐下,致豫省赤地千里,怨气干霄。黎民何辜,遭此荼毒?……某虽不才,受国恩禄,读圣贤书,见巨蠹横行而默然,睹生灵倒悬而无为,此与帮凶何异?”
“………故虽知擅杀钦使,罪在不赦,然这社稷,总要有人去争一分公道,这乾坤,总要有人去溅一身热血!……吾若伏法,毫无所怨,但悲不见天下大治,黎庶开颜。然心之所善,九死未悔…”这分明是一封类似绝笔的家书!
字字血泪,情深意重,却又充满了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浩然正气与悲壮情怀。
掌班念着念着,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
周围一些识字的番役和锦衣卫,亦听得动容,面露戚戚之色。
陈洪听得眉头紧锁,极其不耐,一把抢过那文稿扔在地上,骂道:
“哭哭啼啼,晦气!换别的!”
掌班深吸一口气,抽出几页看起来像是政论的文章,念道:
“《国富策》:“一国国民每年供给与消费的全部产物,究其根源,皆出自国民劳动……财富之增,不在金银之积,而在百业之兴、民生之……”
后面更是分篇论述什么“分工之力”、“货币之源”、“物价之成”、“资本之积”,甚至大胆提出“重本抑末或可缓急,然工贾亦民生之要,货殖流通实富国之基”、“税赋之征当有定则,忌横征暴敛以伤民力”等观点。
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对漕运、盐政、边饷、矿税等具体政务的犀利剖析与革新设想,其思路之奇诡、眼界之开阔、论述之系统,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陈洪完全听不进这些,只竖起耳朵捕捉文章里面有没有什么狂悖之语,见没有,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别的?”
档头连忙又呈上几叠手稿。
陈洪翻开一本,标题是《格物初探·力律篇》,写着什么“力者,形变之所以生也”、“物之动者,非力不止”、“两物相触,力有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