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们大多是附近的居民。
有穿着工装、脸上带着疲惫、显然是刚下夜班的工人;
有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刚送完孩子上学的主妇;
也有像李言这样穿着运动服出来晨练的人。
每个人都守着一个土黄色的粗瓷大碗,碗里是红油赤酱、热气腾腾、香气霸道扑鼻的重庆小面。大家大多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的面条,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呼噜”的吸面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上洋溢着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满足感。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油、花椒面、猪油、姜蒜水、酱油、骨汤以及葱花混合在一起的、极具侵略性的浓烈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路过者的鼻腔,瞬间就能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这活色生香的市井景象,这扑面而来的、极具冲击力的食物香气,瞬间击中了李言空荡荡的胃。跑了这几公里,肚子也确实在咕咕叫了。
他停下脚步,走到面摊的煮面区。
煮面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的大叔,系着一条沾满油渍和面粉的深色围裙,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一手持长筷在翻滚着白沫的大锅里搅动着面条,一手拿着漏勺准备捞面。
旁边一个同样系着围裙、动作同样麻利的中年妇女负责打调料、放臊子、舀汤。
李言清了清嗓子,试着用他那半生不熟、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重庆话说道:“老板,两碗小面。”怕老板听不清或者嫌弃他的口音,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努力模仿着本地人点单时的腔调和用词:“少点海椒,多点辣子哈。”
他知道重庆小面的灵魂在于麻辣,但也不想一大清早就被辣得火烧火燎、满头大汗。
老板闻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听懂了。
或者对这种外地人点单的方式早已见怪不怪,很干脆地吼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清晨的嘈杂:“要得。二两两碗,少海椒,多辣子。个人找位子坐倒。”
李言环顾了一下,在靠边的一张塑料方桌旁找到了一个空着的红色小板凳。
桌子就是一张同样矮小的塑料方凳,高度只到他膝盖。
他有些憋屈地坐下,双腿只能蜷缩着。
但这逼仄的空间和不舒服的坐姿,反而正是吃这种地道街头小面的精髓所在一一要的就是这份融入市井的烟火气。
他看着老板麻利的操作。
抓起一把淡黄色的碱水面,手腕一抖,面条散开落入翻滚的沸水锅中。
煮面的同时,旁边的妇女已经飞快地在两个粗瓷大碗里打好底料。
深褐色的酱油、白色的味精、棕红色的花椒粉、一小勺凝固的乳白色猪油、一勺蒜水、一勺榨菜粒、一勺芽菜末、一小撮炸得酥脆的花生碎……
最后,用勺子舀起一大勺红亮喷香、浮着白芝麻的油辣子,稳稳地浇在碗底。
面条在沸水中翻滚片刻,变得柔韧透亮,老板用长长的竹筷利落地捞起,沥干水汽,放入碗中。紧接着,一大勺滚烫的、乳白色飘着油花的骨头汤从高处冲下,“哗啦”一声浇在面条和调料上,激发出更浓郁的复合香气。
最后,撒上一大把翠绿的新鲜葱花。
“来咯。”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红艳诱人的小面,稳稳地放在李言面前的塑料凳上。
粗瓷碗沉甸甸的,红油几乎覆盖了整个汤面,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霸道浓烈的香气直冲脑门,勾得人食指大动。
李言拿起桌上有些油腻的一次性竹筷,学着旁边食客的样子,把沉在碗底的面条和丰富的调料从下往上搅拌均匀,让每一根面条都裹上红亮的油汁和酱料。
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面条劲道爽滑,带着碱水特有的韧性和麦香,裹挟着浓郁复杂的复合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猪油的醇厚丰腴,酱油的咸鲜回甜,花椒粉的酥麻过瘾,油辣子的香辣霸道,虽然说了少海椒,但这辣度依然让他舌尖发麻。
榨菜芽菜的脆爽咸鲜,花生碎的香酥,还有蒜水的辛香……
各种味道层次分明又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味觉体验。
比他预想中还要够味、过瘾。
他忍不住也像其他人一样,微微低下头,“呼噜呼噜”地大口吸溜起来。
面条裹挟着红油和汤汁滑入喉咙,额头和鼻尖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吃得浑身暖洋洋的,从胃里一直熨帖到四肢百骸,一种简单而强烈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坐在矮小憋屈的板凳上,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一起,守着塑料凳子当桌子,吃着这碗用料实在、味道浓烈的小面,这种强烈的生活实感和烟火气息,反而让他感觉比在高档酒店的旋转餐厅里吃一顿精致的早餐更舒服,更踏实,更有“活着”的感觉。
两碗分量十足的二两小面下肚,额头冒汗,后背微湿,胃里充实而温暖。
扫码付了钱,李言满足地起身,感觉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他继续沿着来时的路慢跑着往家走。
胃里有了热乎的食物打底,跑起来步伐更轻快了,清晨的微凉空气吸入肺中,格外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