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昭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荒唐过。
起先她确乎只是因为生气而想要找萧怀瑜的不痛快,孰料后来那话说多了,不该上头的火气冲上了头颅,也就莫名让她变成了“箭在弦上”。
实际上,在她把身子矮下去的那个瞬间,发了懵的人不光只有萧珩,同样也还有她。
她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一一或许是那两个月一茬多过一茬的公务,当真压得人脑子钝钝的犯了迷糊;亦或许是那无名的醋劲儿在那个刹那,恰好模糊了她的感官。
当然,更多的,或许是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任性执着又肆意妄为的家伙,就像她寒食时在山洞里第一次鬼使神差地搂住了他的腰,也像是上回端阳前她突然起兴托栖寒送去的那轴断线。
她平素是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一一而她当时想这样,便也真就那样了。
在最开始的时间里,她甚至还有闲心嘲笑萧怀瑜身为自幼习武的练家子,也就“不过如此”。结果下一息便陡然天旋地转,记忆中少年人那双一向盈满了笑意的眼睛,这功夫竟无端满带了发了邪的佞。
他似笑非笑,又藏着几分切齿意味地问她,“那殿下想要如何”一一她觉着自己身为君主的威严似乎遭到了他人的挑衅,于是她转眸望向窗外隐约映出来的、尚高悬于中天的清朗白日,半是嘲弄又半是认真地对着他讲
“那你今日……就别再回将军府了。”
一场起源于泄愤与惩罚式的放纵,就这样演变成了段没有硝烟的战争。
最初她还有本事与人争了个势均力敌,等到后来残存的体能耗尽,竟也慢慢绷不住滚出了满襟子的泪来。
三更时,两眼都快掉出泪了的姬明昭伸手勾住了眼前人的脖颈,萧珩半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遂甚是从心地揽紧了她,他发沉了的声线里带着些哑:………怎么了?”
“萧怀瑜……你可以再凶一点的。”少女梦呓似的缠紧了他的颈子,隐了哭腔的嗓音里难得增了线软怠。
萧珩闻此沉默着越发收紧了两臂:“………那会伤到你的,殿下。”
“我知道。”姬明昭搂着他的脑袋不愿松手,“但现在……还不够真实。”
“……萧怀瑜。”
“你是真实的吗?”她毫无征兆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须臾间的痛感几乎霎时便令萧珩的心脏都不住哆嗦起来一一他的喉咙登时沙哑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我一直都是真实的,殿下。”
一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真实的。
他从来都是十分真实地出现在的她面前。
“可我……可我不是啊。”她抽泣着低下脸来,萧怀瑜感受到有热泪顺着他的鬓角砸上了他的颈子,又眨眼漫过了他的肩膀一一那眼泪既如火般烧灼了他的背脊,同样也在他胸膛处剜出了个碗口大的、正汩汩冒着血的洞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姬明昭如是呜咽,她的世界一贯虚假又充满了无穷的算计。
父皇,母后,国师,崔谨时………
她一路自那虚假的算计里颠沛穿行着谋求着她仅存的生机……渐渐竞也习惯了在她脸上覆上了一张又一张虚幻的假面,渐渐竟也忘了她究竞该是个什么模样。
她究竟该是个什么模样?
她真再记不清了。
姬明昭的两眼朦胧起来,过往的一切于她而言,恍若是一场隔岸相望的遗世梦境。
由是心念微动之间她挣扎着将身子与眼前人贴得更近一一少年人缠绕在她指间的发丝顺滑却并不柔软,可这触感却又无由来地让她感到安心。
“萧怀瑜。”
“……我在的。”
“你会不会在某一日突然离开我?”一就像从前她以为的、应当是深爱着她的爹娘一样。
“不会。”萧珩这一次的回答不曾有过分毫的犹豫,他的语气沉稳而又坚定,“永远不会。”“可我从不相信永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永远”。
她也不会再相信什么“永远”。
姬明昭定定望着窗棂,午夜的星光显然要比日色来得柔和,少年人闻言不假思索地将鼻尖埋进了她的颈窝:“那就持续到殿下您不再要臣……打算把微臣抛弃了的那一天。”
“那……倘若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姬明昭轻喃着用脸颊贴上他的发顶,“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把你抛下了,你又要怎么办?”
“微臣可能会疯。”萧珩禁不住张嘴在她肩上留下道印子,“也可能会死。”
“更可能会控制不住……要用链子把殿下锁起来。”
一就锁在他的身边,让她哪也去不了。
“那么,萧怀瑜。”姬大公主低声下达出她今日的最后一道命令,“本宫现在允许你再凶一点。”听出了她一切言外之意的萧珩慢慢闭上了眼睛:“微…”
“谨遵圣意。”
仗着习武之人结实的筋骨,那荒唐便这样自三更又颠倒到了日上中天。
其间二人似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停手,却终竟无一人舍得将彼此放开。
最意乱情迷之时,萧珩只觉自己简直是在进犯星辰一是在玷污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