瀣一气。尔欲如春雨润物,如何“潜滋’?面对十年、二十年或仍难改其状的困局,尔又如何耐得住这漫长孤寂?”
毛惇元神色沉稳,思索片刻方道:
“学生以为,破此僵局,当行“水滴石穿’之策,从毫末处着手。学生若为县丞,必先从最不易引人注目、却又与百姓切身相关处切入。譬如,仔细核对每日钱粮流水,稽查仓库出入秤量,复核每一份刑名词讼文书之细节。抓住一二胥吏的小过小错,深究细查,顺藤摸瓜,敲山震虎,令宵小之徒知所收敛!”“同时,暗中察访品行端方、熟悉庶务者,悉心栽培,于衙门不起眼处徐徐安置,培植同道。此非一日可成之功,学生愿效愚公,以坚韧不拔之志,持守十年、二十年,但求每清一处,吏治便明一分,百姓便多一分实惠!此乃学生理解的“躬行’一持之以恒,积微成著;“为公’一不图速成,但求实效!”杜延霖微微点头:“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大步上前,神情刚毅。
杜延霖面色转为凝重,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其心:
“尔文章慷慨悲歌,声称“持三尺法,虽九死其犹未悔!’壮怀激烈。现设尔为典史,执掌一县缉捕刑狱。境内豪绅之子奸杀民女,证据确凿,人人皆知!然其父势大,一手遮天,威逼利诱尔,甚而以尔父母妻儿性命相胁!尔当如何?尔手中利剑,敢斩否?若斩,祸及满门;若不斩,枉法背心!生死关头,非空言“不悔’可解!”
欧阳一敬脸色微白,胸膛起伏,但眼中那团刚烈之气瞬间燃起,他挺直脊梁,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掷地:
“先生!学生若司刑名,便执天理国法!此獠罪证如山,天理难容!学生纵粉身碎骨,亦必将其绳之以法,告慰冤魂!至于家人安危……”
他深吸一口气,决然道:
“学生既入此门,便已置生死于度外!动手前,当密遣家小远避他乡,隐匿踪迹;动手时,当将此案罪证散布于众,使凶徒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事后若遭报复身死,亦求无愧天地,青史或留一笔丹心!此乃学生理解的“躬行’一一以身为刃,斩邪除恶;“为公’一一舍生取义,卫法守正!此志,九死无悔!”杜延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在那份已批阅的卷首,重重写下二字。
考校持续至日头偏西,庭院光影渐长。
杜延霖所问情境,尽取地方治理中最常见、最棘手、也最易让人进退失据的两难境地。
问题刁钻犀利,直指要害。
有人应对失据,逻辑混乱,辞不达意;有人闪烁其词,空谈大义而乏实策;更有人被那生死利害的拷问,惊得面色煞白,语无伦次。
庭院中人,随点名而一个个减少。
离去者或面有惭色,低头疾走;或摇头叹息,长揖而别;或步履沉重,犹自回望。
最终,当夕阳的金辉为庭院镀上一层暖色,天井之内,仅余七人。
其中便有言辞切中实务、沉稳有度的余有丁;
坚韧不拔、深谙“水滴石穿”之道的毛惇元;
刚烈如火、宁折不弯的欧阳一敬。
另四人亦是各有所长:
浙江诸暨骆问礼,心思缜密,长于察微;
广东归善陈吾德,胸襟开阔,兼容并蓄;
湖广麻城周弘祖,识见不凡,目光如炬;
南直隶太仓王世懋,机敏善悟,触类旁通。
杜延霖缓缓扫过庭院中仅剩的七张年轻面庞,庭院里秋阳斜照,桂香萦绕,一片难得的静谧。他踱步至廊前石阶,目光深远,声音沉凝:
“昔日昌黎韩文公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此乃千古明训,杜某深以为然。”
他停下来,目光再次与七位年轻人一一交汇:
“尔七人今日得留于此,非因杜某择徒甚严,乃因尔等心中所执之“躬行’之念,与吾心中所求的“为公’之路,有可相合、相证之处。余有丁之明断,毛惇元之坚韧,欧阳一敬之刚烈,骆问礼之详察,陈吾德之兼容,周弘祖之识见,王世懋之敏悟……各有其长,非杜某所能全然涵盖。”
杜延霖语重心长:
“今日尔等自称“入我门墙’,杜某却不敢以“贤师’自居。唯愿与诸君同道,共究“躬行天下为公’之大道。此道艰深,前路未明,非一人之力可穷尽。尔等怀揣之志,历经之世情,乃至他日之成就,未必在杜某之下,甚或必有所超越!此乃大道传承之幸,社稷苍生之福!”
七位年轻人闻言,心中俱是一震。
余有丁率先起身,肃然拱手:“得先生引路,是学生之幸!”
其余六人亦随之站起,纷纷躬身:“感佩先生大义!”
毛惇元低声道:“同行共进之道,学生向往久矣。”
欧阳一敬眼中热切更甚。
杜延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续言:
““躬行’之本,在于实践求真,而非墨守师说。“为公’之要,在于天下福祉,而非一家一派之盛名。吾所期于尔等者,非俯首听命,而是于实践中明辨是非,独立思考!日后行走于世,若见吾辈所行所言有悖于“躬行天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