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公开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就连招个工,都把待遇条件写得清清楚楚。
任何人都可以看,任何人都可以讨论。
萧青鸾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遍又一遍地刷新、重塑。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栋两层高的、窗户镶嵌着巨大透明琉璃的建筑前。
朗朗的读书声,从建筑里传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
“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
声音稚嫩,却充满了活力。
萧青鸾透过那面巨大而洁净的玻璃窗向内看去。
教室里,摆着几十套崭新的桌椅。
数十名年龄从六七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童,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他们的衣着各不相同,有的是细棉布,有的甚至是带着补丁的粗麻衣,但他们都坐在一起,没有丝毫区别。
讲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正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指着一块漆黑的板子。
板子上,用白色的粉末写着一串串奇怪的符号,正是孩子们口中念的数字。
萧青鸾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此地,竟连寻常农户之子,也能入学?”
“当然啊。”李澈的回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不分出身,只要是桃源县的适龄儿童,都必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义务教育?”又是一个新词。
“就是必须来上学,学费我全包了。”李澈解释道,“知识是改变命运最好的工具。多读书,才能明事理、学技术,以后才能给我创造更多价值嘛。”
他的话,坦诚得近乎功利。
萧青鸾秀眉微蹙,身为帝王的思维本能地开始运转。
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被历代帝王奉为圭臬的统治之术。
“先生不虑开启民智,恐生祸乱么?”
她看着李澈,一字一句地说道:“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人人都读书识字,有了自己的想法,怕是不好管束了。”
李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这位绝美的“落难贵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来自上古时代、思想僵化的老古董。
“管束?我为什么要管束他们?”
他指着教室里那些眼神明亮的孩子,语气轻松地反问道:“我需要的是能独立思考、能解决问题的工匠、医生、会计、管理者,而不是一群只会磕头听话的木头人。”
“他们越聪明,懂的越多,我这地方才能发展得越快,我的日子才能过得越舒服。懂吗?”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抛出了又一个让萧青鸾思绪如麻的词汇。
“这叫人才红利。”
“人才红利”
这个全新的词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再次砸得萧青鸾头晕目眩。
她看着教室里那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孩子,再回想起自己王朝疆域内,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亿万子民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紧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忽然明白了。
自己输了。
从根上就输了。
参观结束,回到房间。
萧青鸾一路沉默,她坐在椅子上,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她在消化,在思考,在将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所学,与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进行着痛苦而剧烈的碰撞。
最终,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贵、所有的帝王心术,都在这套全新的、她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强大的秩序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李澈面前。
然后,在李澈惊讶的目光中,她郑重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无限敬意的士子之礼。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谦恭与诚恳。
“先生之学,惊天动地,足以经世致用。”
“青鸾愚钝,斗胆敢问先生一句”
她抬起头,清冷的凤眸中,此刻燃烧着一团炽热的、名为“求知”的火焰。
“可否将那《桃源条例》,借我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