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雕花窗棂透进淡青色的天光。
平儿早已起身,由着王熙凤派给她的小丫鬟喜鹊梳理发髻。
镜中的自己云鬓轻绾,露出一段纤柔脖颈,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的红痕。
平儿垂着眼,不敢细看镜中人的眉眼。
“姨娘,时辰差不多了。”喜鹊低声提醒。
平儿深吸一口气,接过早已备好的红漆托盘。
那盏雨过天青瓷杯里的茶汤正温,恰如她此刻不敢沸亦不敢冰的心境。
平儿忙稳住了心神,起身一步步朝正院行去。
正堂里熏着檀香,王熙凤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面容平静无波。
左右立着小红和旺儿家的。
平儿敛目垂首,缓步上前,双膝跪在早已备好的锦垫上,举盘过眉。
“夫人请用茶。”
小红在旁边看的眼神灸热,她也想叫奶奶一声夫人!
王熙凤并未立刻去接平儿的敬茶,一时间却走了神。
小红连忙提醒了一声,王熙凤才回过神来。
片刻,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才缓缓端起茶盏。
杯盖轻刮盏沿,发出清脆一响。
王熙凤浅啜一口,便将茶盏放回盘中。
“起来吧。”
“谢夫人。”平儿依言起身,依旧垂首而立。
“既抬了妾,往后便要谨守本分!尽心伺奉二爷,为我们贾家开枝散叶。须知尊卑有序,和睦为上。”
“是,妾身谨记夫人教悔。”平儿轻声应道,喉间有些发紧。
王熙凤微微颔首,朝旁边立着的旺儿家的示意。
旺儿家的端过一个红木小匣,打开,里面是一支成色贵重的玉簪。
“这是赏你的。望你日后安分守己,莫负了二爷的恩典。”
“谢夫人赏。”平儿再次跪下,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
“都下去吧,留平姨娘在这。”王熙凤淡淡道。
“是!”厅内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全部退了出去。
今日一早,鸡未鸣,贾琏依然起身练那套花拳绣腿。
王熙凤一夜未眠,掀帘出来,看到贾琏的身影,才心中稍安。
起码平儿没有改变这个男人的习惯。
平儿成了妾,两人的称呼在众人面前就得合规合矩。
没人了,王熙凤依然叫她。
“平儿。”
“奶奶。”
一声平儿,一声奶奶,两人都感觉到了和以往的不一样。
前者多了一丝戒备,后者多了一丝忧心。
平儿被开了脸,京城也雨过天晴。
失踪了四天四夜的贾政也终于脸色青白的归来,整个人象是老了十来岁。
“二老爷回来了!”
“二老爷平安回来了!”
贾政是被人搀扶着走进荣庆堂的,浑身犹自带着一股子硝烟和血腥混杂的寒气。
众人只见贾政官袍皱褶,眼下乌青,嘴唇干裂,一进屋,便先跟跄一步,对着榻上的贾母深深一揖,声音嘶哑不堪。
“母亲,儿子儿子回来了。”
满屋子的人,从贾母到王夫人、李纨,再到屏风后探头的宝玉姊妹,无不摒息凝神,鸦雀无声。
只有贾赦耷拉个眼皮,心中直呼老天爷不长眼!
贾母颤巍巍抬手:“快,快扶你老爷坐下!看茶!”
贾政几乎是瘫坐在椅上,接过热茶猛灌了几口,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这才惊魂甫定地开口,眼神仍带着几分骇然。
“整整四天四夜啊母亲!儿子在宫中,真真是如在阿鼻地狱里走了一遭!”
“头一天,毫无征兆。那日我正当值,忽闻外面杀声震天!有太监连滚爬进来,脸白得似纸,尖叫着:‘关了!宫门全都落了千斤闸!反了!义忠亲王带兵逼宫了!’”
“刹那间,整个皇城乱作一团。文官们面面相觑,武官们则被急召去守门。我们被勒令全都待在各部衙之内,不得出入。”
“外面尽是兵甲碰撞之声、喊杀声、惨叫声,还有那那火炮轰鸣之声!地动山摇!”
“第二日、第三日,消息彻底断了。宫里存粮不多,我们这些困着的官员,只能分些冷水硬饼充饥。”
“最可怕的是不知胜负,人心惶惶。一会儿有小太监偷偷来报,说‘逆军已攻破玄武门了!’”
“一会儿又有人喘着气说‘天兵神降,已将叛匪围在朱雀门外了!’真真假假,吓得人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