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荣国府议事厅内,气氛却比窗外更寒几分。
贾琏端坐正中,一身靛青长袍,不见往日纨绔,只馀眉宇间一道冷冽。
下面黑压压站着的管事婆子们,个个摒息垂首,眼角馀光却偷偷交换着惊疑。
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收拾了赖、吴、单三家又和琏二奶奶和离的琏二爷,今日首次亲自升帐理事。
案上,堆着新旧帐本。
贾琏并不翻看,只将修长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今日不说别的,单说一件小事。”
“十月才过一半,府里采买上记录的木炭用量,已是去年同月的三倍有馀。帐上写者是因今年天寒,各房需用剧增。”
话音一落,底下几个管采买的婆子手心已开始冒汗。
平儿站在贾琏身旁,心中暗忖:“莫非帐本有端倪,二爷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贾琏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管采买的几人。
“巧得很,我昨日看了库房存盘。去年十月,庄子上缴的上等银霜炭共计八百斤,今年庄子报的收成是九百斤,还多了些。”
“这便奇了。庄子进的炭没少,府里买的炭却翻了倍。”
贾琏嘴角勾起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声音愈发冷淡:“莫非是这炭篓子漏了,还是府里的屋子,今年忽然变得四面透风,格外费炭了?”
一句话,如冰锥刺骨,瞬间戳破了帐面上精心编织的谎言!
进项没变,消耗却凭空暴增,这多出来的采买银子去了哪里?
这不是疏忽,这是赤裸裸的贪墨!
其中几个婆子已经忍不住两腿哆嗦了。
林之孝家的回头偷瞄了一眼,又用馀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林之孝。
林之孝不敢多看,心里也好奇,二爷何时如此心细了。
不过都是之前的旧帐,莫非二爷还要拿人开刀?
贾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手指“哒”地一声,又敲在另一处。
“还有这‘临时添补,修缮花木’一项,十日内支了三次银子,每次五十两。三次的经手人,名字不同,可这批示的笔迹,却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你们谁的手笔,这般巧,能替三个人签字画押?”
“还是说,这府里的花木金贵,一天不拿银子浇灌,就要枯死了?”
贾琏目光如电,猛地射向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婆子:“张材家的,你上个月才报过花厅换了一批名品菊花了,怎么,这花儿是纸糊的,十天就得再换一茬?”
“噗通”一声,张材家的腿一软,瘫跪在地,面无人色。
贾琏不再看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一张张煞白的脸。
“以往的事,我既往不咎。但从今日起,府里的每一文钱,都要花在明处。我的眼睛,不揉沙子。”
“差事办得好,我自有赏,比你们从歪门邪道捞的只多不少。”
“若还有人有胆重操旧业,想试试新帐旧帐一起算的滋味!”
贾琏冷笑一声,声音冰寒刺骨:“赖大、吴新登他们的下场,就是榜样。都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底下的管事婆子们齐声应道,一个个头垂得更低了,心里那点侥幸倾刻间被碾得粉碎。
这位琏二爷,是真的换了个人,手段狠辣,眼毒心明,比琏儿奶奶还难伺候。
厅内一片死寂,平儿目定口呆。
实没料到,二爷几句话就把这些管事婆子镇住了。
“林之孝。”贾琏又道。
“小的在。”林之孝垂手恭立在贾琏面前。
“赖大的总管,由你来做,银库帐房我亲自来管,你把钥匙交与平儿。”
“是,二爷。”林之孝恭躬敬敬把钥匙交到了平儿手中。
平儿为难地看了一眼贾琏,心中暗忖:“二爷这是把林家和吴家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了自己。”
“林之孝家的。”贾琏又道。
“二爷。”林之孝家的上前两步,低下头道。
“单家管的承办府中宴席,交由你和林之孝来管。”
“是,二爷。”
小红站在平儿身旁,嘴角忍不住翘起。
没想到这次大祸,她们林家却因祸得福。
虽然损失了一笔银子,但爹爹说了,这叫破财保命。
“林之孝,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个大管家可别走了赖大的老路!”
林之孝一听,吓的连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