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吾不过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天道盟之制度设计,并非空中楼阁,乃是顺应这些大势而生,旨在回应这些最根本的诉求。唯有顺应大势之制度,方能获得源源不绝之生命力。而吾个人之力,在于看清此势,并在最初推动其步入轨道。一旦势成,则非一人之力可轻易扭转。即便将来易某不在,若有人欲逆此大势而行,亦将付出难以承受之代价。”
易华伟看向师妃暄,目光深邃如星夜:“故此,非是本座自信能克服人性私欲,而是自信所行之道,乃顺乎人心大势。制度非万能,然顺势之制度,可最大程度汇聚人之善力,制约人之私欲。这,便是本座的答案。”
易华伟言毕,舱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师妃暄垂眸凝思,如玉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易华伟所言种种,诸如“引导私欲”、“顺势而为”、“民意博弈”,皆是她师门教悔乃至当世主流思想中未曾深入触及甚至截然相悖的理念,其逻辑自成一体,宏大而精密,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体系。
单婉晶则仍沉浸在那番前所未闻的宏大构想中,心潮起伏,望向师父的目光愈显崇敬。
夕阳最后的光晖通过船舱的帘隙,斜斜地照在三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小船随波轻晃,向着前方缓缓漂去。
易华伟缓缓起身,并未出言打扰沉思中的师妃暄,只对单婉晶微一颔首,便举步走向船舱之外。单婉晶立刻会意,轻声跟上。
船头风势稍急,吹得易华伟衣袂猎猎作响。
洛水浩荡,夕阳已大半没入远山之后,天际残留着大片绚烂却渐趋黯淡的霞彩,将河水染成一片瑰丽而沉静的紫金色。
两岸灯火次第亮起,与水中倒影交织,勾勒出洛阳城的繁华轮廓。远处天津桥如一道墨色剪影,桥上行人车马依旧川流不息。
易华伟负手立于船头,极目远眺这山河形胜、帝都气象,感受着这时代脉搏与无数潜流涌动。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确是一个人才辈出、波澜壮阔的时代。沉默片刻,一股苍茫浩渺之意萦绕心间,不禁朗声吟道:
“洛水汤汤,其流泱泱。星汉璀灿,竞耀其光。观夫天下之势,如竞千帆渡大江。鲤跃龙门,岂独一隅之望?虎啸深谷,非止百兽之惶。凤鸣岐山,亦待梧桐之苍。
豪杰并起于州郡,智士潜涌于四方。谋臣似雨,洒落于诸候之帐;猛将如云,汇聚于烽火之疆。或负经天纬地之才,怀揣伊吕之想;或藏搅海翻江之勇,志效贲育之刚。或运筹于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或争锋于沙场之间,裂土称雄一方。机关算尽,图霸业于囊括;纵横捭合,逐鹿鼎于中央。
然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人心所向,即势之所往。潮涌潮落,几人能握其涨?
浪淘风簸,终见真金之芒。叹群英之汇萃,似过江之鲫,竞逐沧浪;惜功业之难久,如朝露之曦,徒留怅惘。唯顺势应人者,或可历劫而不丧,观时待变者,笑看云卷云舒,潮落潮涨!”
辞赋气势磅礴,极言天下人才之盛,如繁星竞耀,如千帆竞渡,文武英杰遍布四方,各逞其能,各逐其志。继而话锋一转,道出竞争之残酷与天命人心之重要,在这滚滚洪流中,纵是英才辈出,亦需顺应时势人心,方能历经劫波而不倒,最终于时代浪潮中屹立。
单婉晶痴痴地望着师父挺拔如松的背影,耳中回荡着那恢弘壮阔又蕴含深意的辞赋。此刻的易华伟,在她眼中仿佛与这浩渺的洛水、与这沉浮的天下气运都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是那个深不可测、武功盖世的师父,更似一位伫立于历史长河之上,俯瞰兴衰、挥洒格局的圣哲。她的心绪随着那辞赋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倾慕与誓死追随的信念充盈心间,竟不觉已是痴了。
船舱内,师妃暄不知何时也已抬起头,凝神倾听着船头传来的朗朗之声。
那辞赋每一个字都清淅入耳,其内容更是与她静斋所秉持的“择主而辅,平息干戈,以达至善”的理念既相冲突,又似在更高处有所交汇。尤其是那“顺势应人”、“人心所向,即势之所往”以及对于“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的强调,与她师门所追寻的“天命”冥冥中又有微妙契合,只是实现路径截然不同。
易华伟否定了“代天择主”,却似乎更笃信一种源于芸芸众生集体意愿与历史洪流相结合的“大势”,并欲引导、顺应此势。
这种思路,对她而言,太过新颖,也太过…惊世骇俗。她怔怔地坐在蒲团之上,清丽绝伦的脸上神情复杂无比,有震撼,有迷茫,有深思,更有一种道心受到强烈冲击后的剧烈波动。原本认为清淅的道路前方,仿佛骤然出现了巨大的岔路,而那条新路弥漫着迷雾,却又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船头,易华伟吟罢,负手静立,任由晚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