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她和兄长进宫赴宴,途径宫道时,来往跪拜行礼之人皆喜笑颜开,拱手道贺一句瑞雪兆丰年。
可是那一日也很冷,凛冽的寒风吹过,象征着祥瑞福音的雪花如鹅毛般落下,将繁华奢靡的长安城覆盖包裹,罗家平日来往出行的马车车厢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和毯子,罗沁哈着沾了冷雾的热气,双手拢在袖中,蜷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
她的肩上披着炭火烘烤过的狐裘,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像粽子,可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挡不住外面刺骨的风钻进她的领口袖口。下车后,兄长落在她身后好大一截,罗沁没有管他,只顾闷头往前步履未停地走着,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忽然在她心头缓缓升起,这场雪除了冷以外,究竞带来了什么好处?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地方吗?这种堪称离经叛道的想法被她死死压在心底,从不敢向别人提起,因为一旦提起,便会被当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怪类。为什么旁人都觉得这场大雪是上天赐予的祥瑞之兆,而你不觉得?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真的不是什么祥瑞之兆,但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说是,那便只能是。
并且承认这件事也不会影响你的利益,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平凡无奇的雪而已,你既进宫侍宴,享皇家之礼遇,那么顺着皇上说,甚至顺着百官说一些违心之言又会怎么样呢?会少一块肉吗?
亭外的风雪越来越大,细碎的雪粒落了满池,一阵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发尾,温嘉懿直勾勾地看着罗沁清透明亮的眼眸,一言未发。其实罗沁已经忘记那一年是承平几年,见她始终保持沉默,笑了笑,继续讲述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后来,我看见三殿下站在宫门口,他一身破旧的布衣,穿得十分单薄,一个人望着不远处墙角堆积的雪发愣。”“雪粒融化在我的狐裘上,也融化在他的肩膀上。”“他站在很远的人群之外,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她唇边的零星笑意竞显得有些苦涩:“其实那时他尚且自顾不暇,缺吃少穿,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却莫名其妙的知道了他在担忧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场天赐瑞雪对那些高门大户来说代表着富贵荣华,对皇亲国戚来说彰显了天子仁慈上苍恩惠,而对城郊贫民窟的百姓们来说却是最为沉重的致命一击,因为一场大雪就会不留情面地带走他们其中许多人不值一文的性命。权贵豪门享乐、世家大族彻夜欢歌,这些往往建立在对黎民百姓的压迫和剥削之上,罗沁不是秦书的人,也不会成为秦书在争储之路上的同党,若有一天他走向与她意见相左的另一条路,她也会毫不犹豫与他为敌。只是那年寒冬腊月,她从秦书洞悉一切的眼中,看到了一位被世人弃如敝履的皇子,对天下万民数不清道不尽的悲悯和同情。“嘉懿,我想择一位英明贤德的君主,通过他为民效力,我不想让贤臣直言进谏却落得枉死的结局,不想让贺研秋这样的有志之士写作′万民'却读作′悲剧',至于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这次换成罗沁真诚向她发问:“你能相信我吗?”两人双手交握的动作仿佛凝滞在此刻,温嘉懿很久都没有说话。如果说在和罗沁交谈之前,她还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傲慢在身上,那么现在听完这些,那几分傲慢已经荡然无存。
这种傲慢并非来源于她的身份和思想,而是以一种外来者的视角,高高在上俯瞰这个在五千年后早就拥有注定结局的朝代。而这个视角在面对罗沁那番话时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她身为世家女子,志向远大如滇洞不可掇,人间最不起眼的微末凡尘却是她最在意的民生疾苦,但后世记载中没有这个人,没有记录她曾试图改变一个朝代背后最深刻的腐朽和不堪,大梁朝没有哪位姓罗的女官流芳千古,而她渴望携手共进的七公主秦明月也将在不久后离世。
她没有名垂青史。
她竟然没有名垂青史。
这是不可逆转的必然因果,温嘉懿久违地感到些许不安,那种害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导致最终结局改变的恐慌感再次一股脑将她轰然淹没。“清沅,我相信你。"许久,温嘉懿终于开口道:“所以,让我与你一起往前走吧,好吗?”
罗沁把其间的一切利弊都明明白白地摊在桌面,冷静对她分析道:“如今谢家在朝中的大部分势力都掌握在云锦将军手中,而他站在三殿下那一边,摆明要和皇后唱反调,你若与我站在一起,在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你我都会是三殿下的人,就等于变相和秦砚景撕破脸。按照谢家和温家从前的关系,你将来会很为难。”
温嘉懿被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拉回神,缓缓反问:“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不能和秦砚景还有谢家划清界限?”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该有此一问,罗沁看向她的神色中略有几分疑惑:"……你没有听人说起过吗?十几年前,谢温两家有一桩姻亲,温太师曾有意纳云锦将军的一位妹妹为侧妃,双方想以结亲来永保两家关系,而且此事乃云锦将军在背后一力促成,只是最后结局闹得不太好看,谢温两家也因此分道扬镳,故而一直鲜少被人提起。按理说,你应该比我要更清楚才是。”联姻?谢家和温家曾经有过姻亲?
这么大的事,为何裴璟从未和她提及?
温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