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风幡
或许他真的心有不诚。
往后无数个日夜里,裴璟都曾这样想。
因为那一年他许下的愿望根本不是希望师父能和他永远在一起。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久后,裴璟就收到了城郊庄子出事的消息,他一路策马而去,连师父教他的韬光养晦也忘记,最后看到的却是她凉透的尸体。那是个彻暮的淙淙雨夜。
师父只是在石桌前,枕着手臂做了一个长达一生的好梦,裴璟却像丢了魂一般走到她面前,拆开那封她以身相护压在茶壶下的信。满地暗褐色的血水流淌成河,女子身上耀眼的红衣张扬热烈,随风扬起,又被细密斜织的雨丝打湿。
眼泪轻柔划过眼角,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几乎能听到骨头一根根碎裂的声音,裴璟勉力撑住身形,死死控制着握紧的掌心。所有人走向光明。
只有裴璟永远留在那个雨夜。
如果弥勒佛像会责怪我心不诚的那一部分人,那给予他的惩罚就是一辈子走不出那个雨天。
“若她对我抱有希望,也只是没有看到全部的我。”接下来是一阵漫长而持久的沉默。
就在裴璟以为温嘉懿不会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她偏开眼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情绪地缓缓出声道:“殿下,对于你师父的看法,你好像一直都没有自信。”裴璟没有回答她,向来冷淡温和的眸光微颤,长睫如蝶翼般垂下,投落出一片细碎的阴翳。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样卑劣、阴暗、见不得光的人。
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做过的事告诉她。纵使坠入无间地狱,也九死难赎。
周遭的气氛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起来,只余下道观外偶尔电闪雷鸣的声音。
见他没有说话,温嘉懿打破这份寂静,淡声道:“没有自信…她知道你或好或坏的一切后也会包容你、接纳你。”
“没有自信,她知道你的卑劣、阴暗以后也会拥抱你。”“没有自信,她早就看到了全部的你。”
她好像有读心术。
话音落定的瞬间,裴璟怔在原地。
他蓦地抬眼,不知为何,心下忽然产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他做过的错事,早就发现了他并不高明的骗术,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有过这个不成器的徒弟而已。
所以他应该像从前千万次那般,先是假惺惺地利用这张脸做出一副可怜无辜的姿态,然后顺势捏住她的手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唤出那句他在心中重复、唇齿间细细碾磨过无数遍,早该叫出口的称呼。裴璟既害怕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却又难以自抑地渴望被她看见。师父曾告诉他,被爱的前提是被看见。
可是看见他原本的面目后,她还会如她所说那般接纳他吗?其实他应该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当初假死脱身走得那样毫不犹豫,是真的不要他,想要丢弃他吗?
哪怕是不知廉耻地下跪也好,流着泪苦苦恳求也罢,这诸天神佛他谁也不信,他只想向她祈愿一点来之不易的怜悯。师父是无神论者。
裴璟却认为,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神迹。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幻想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是一条隐蔽的红线,穿梭无穷无尽的岁月,能够挂在他和眼前人掌心交握的空隙间。那时两人十指相扣,彼此的鼻息滚烫暖昧交错,她会轻声告诉他:“怀瑾,我不会离开你。”
心跳如擂鼓般清晰可闻,裴璟随即压抑住了这种极端的想法。在他矛盾挣扎的眸光中,温嘉懿往前走了两步,神色自若地跪在另一个蒲团上,阖眸许愿。
一一有朝一日,若诸天神佛皆可显灵,请不必佑我。这里有一个很可怜的小孩。你们若真的能显灵,便保佑他吧。许完愿,温嘉懿睁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视线轻抬,专注地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仿佛隔绝了世间的一切纷扰。
经幡上的经文在雾中若隐若现,裴璟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眸逃也似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颤声道:“外面风很大。”
他不出所料地岔开了话题,温嘉懿跟着他问:“是吗?”“是。吹得经幡都在飘动。”
撒谎。温嘉懿缓步走过去推开窗,挤开一个很小的缝隙。“雨停了,殿下。”
雕花窗格外,彻夜风雨将歇,远山云雾未褪,清晨时分渗漏进来的第一束光为供台上尊贵的弥勒佛像描摹了一圈细细的金边,好像真的在相宁寺内大肆张扬的显灵。
这个瞬间被悠然定格成永恒,温嘉懿轮廓分明的侧脸沐浴在光下,能看到鼻尖上一些细小的绒毛。
她回首看他,一如当年在台阶下,年幼的裴璟逆着光看她。时过境迁,帧帧重合。
温嘉懿笑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姿态散漫轻佻,薄唇微动,像是同他携手躲过了记忆中那场经年不歇的大雨:“风未动,幡也未动。”裴璟微微攥紧了掌心,垂下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心动。
这场经年的大雨就此停歇。
往后,便都是晴天了。
大
雨过天晴,空气里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润气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