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寒风,如同无形的厉鬼,呼啸着,穿过长安至寿春的水泥驰道工地。
风中,夹杂着一股奇特而复杂的气味——有新拌水泥的湿冷,有数万人汗液的酸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的腥味。
在这片被数万支巨大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的、广袤的工地上,一场永不停歇的战争,正在进行。
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是人与天、与地、与过去的自己之间,一场更为残酷的战争。
数十万名身着统一灰色囚服,后背上烙着一个醒目的“奴”字的苦役,正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蚁群,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死寂。
仿佛他们的灵魂,早己在日复一日的、永无止境的劳作中,被彻底磨灭。
周文,正站在一处用厚重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高达三丈的“调度高台”之上。
寒风,将他身上那件象征着“技术官员”身份的蓝色布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脚下,不再是冰冷泥泞的土地,而是坚硬、平坦、散发着一种工业气息的水泥。他的手中,不再是沉重得能压垮脊梁的石料,而是一卷卷由格物院最新生产出来的、雪白坚韧的图纸,和一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计算手册。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己经从一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死在监工鞭下的阶下囚,一跃成为了这片庞大工地上,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生大人之外,最有权势的人——工程总调度。
他的一个命令,可以决定数万人的劳作方向。
他的一个计算,可以影响到整个工程的推进效率。
他甚至,有权决定,某个偷懒的“罪人”,是该被扣掉今天的口粮,还是被送去那个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爆破队”。
这种手握他人生死大权的感觉,让他感到既陌生,又迷醉。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在汇通天下钱庄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总号大账房。
“周周大人。”
一个谄媚的、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文没有回头。
他知道来人是谁。是那个一个月前,还曾用浸过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过他的刀疤脸监工,王大锤。
“天天冷了,您您忙了一天了,小的小的特意给您,熬了碗热肉粥,您您趁热,喝了暖暖身子。”王大锤的声音,充满了讨好的意味,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满满一碗冒着滚滚热气、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稠粥。
周文缓缓地转过身。
他用他那双因为长期计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对苦役们凶神恶煞,这一秒却对自己卑躬屈膝的男人。
王大锤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冷汗,顺着他那横肉纵生的额角,涔涔而下。他端着碗的手,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这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前囚犯”。
因为,他亲眼见过,这个周文,是如何用他那神乎其技的“算术”,在短短半个月内,就将整个工地的效率,硬生生拔高了西成!
他将所有苦役,按照出身、体能、甚至是个性,进行了最精细的、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划分。
身强力壮的前豪强子弟、江湖草莽,被编入了“开山队”,专门负责最累、最危险的开山凿石的活。
心思缜密的前账房先生、商号掌柜,被编入了“后勤队”,负责最精细的物资清点与分配。
甚至,连那些娇生惯养、西体不勤的前世家小姐、富商妻妾们,也被他组织起来,成立了“缝补营”和“浣衣队”,去负责为数十万苦役,缝补浆洗衣物,发挥她们最后的一丝价值。
在他的调度下,这数十万的苦役,不再是一盘散沙。
而是变成了一台,结构精密、分工明确、并且在死亡的鞭策之下,高速运转的巨大而血腥的机器!
而对于那些敢于偷懒、或者计算出错的人,他的惩罚,比任何监工的鞭子,都更加可怕!
“拉下去,三天不给饭吃,只给水喝。”
“送去最危险的采石场,什么时候,能一个人,搬完一百方石头,什么时候,再回来。”
“这个这个计算错了千分之一,导致浪费了十车水泥。把他,和那十车废料,一起,埋进路基里去。”
他下达命令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冷酷的模样,像极了那位,将他从泥潭里提拔起来的张生大人。
也正是因为这份冷酷与高效,让他,赢得了张生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