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佛寺
李昭戟并未食言,四月最后一天,他“做生意”回来,带唐嘉玉来兴国寺上香。8
前半夜下过雨,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清亮,屋檐滴滴答答坠下水珠,这座军事重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竞有了几分水乡的温柔朦胧。街边已响起吆喝声,唐嘉玉掀开车帘,看着繁忙有序的市井,鳞次栉比的瓦舍,生机勃勃的初夏,心情无比飞扬。
一位郎君骑马走在前方,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不像是乱臣贼子,竞像是某位世家郎君出行一般,一路走来引来不少注目。唐嘉玉在车中看他,也忍不住为他的身姿心折,恍惚间他们像是做了经年夫妻,在一个春末夏初、雨后初晴的日子,来古刹给亡母上香。<2
可惜她的恍神很快被一道古板的声音打断。“娘子。“姜婵端坐车内,脸色八字纹深得像刻痕,不赞同说,“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娘子身为女眷,怎么能在路上掀帘,被凡俗粗鄙之人看了面容?"<2
此行是去给姜母供奉长明灯,姜婵是姜母的陪嫁丫鬟,唐嘉玉绕不过去,只能带着姜婵同行。姜婵自己也是伺候人的奴婢,理应最知道底层人讨生活的不易,她却鄙薄市井百姓是粗鄙之人,一副高人一等之态。唐嘉玉难得出门一趟,不想被姜婵影响心情,但也不会惯着姜婵。她放下帘子,淡然道:“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王孙贵族是人,布衣百姓也是人,有什么区别?硬要说起来,百姓靠自己的双手双脚赚钱,王孙贵族却不事农耕,四体不勤,分明该百姓看不起贵族才是。"<1姜婵被唐嘉玉的歪理呛住。简直没大没小,不知体统,哪个有德行的小姐敢顶撞长辈之人?姜婵板起脸,要再教训唐嘉玉几句,唐嘉玉已闭上眼睛养神了姜婵一腔话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咽下。李昭戟知道唐嘉玉在看他,他正挺直了肩,打算不经意秀一下骑术,她却将帘子放下来了。李昭戟心情马上就不好了,驭马过去,打算听听车里能有什么好的,能比他都好看。<5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隔着一道车厢并不影响听力。他听到了唐嘉玉那番惊世骇俗的发言,意外地挑挑眉,反而觉得她更有意思了。他内心也对血统论不屑一顾,哪有谁天生高贵,无非是那些世家大族的祖辈在王朝更迭时立了功,占据了财富名望后,掐断别人向上爬的途径罢了。现在乱世又起,比世家拳头更大的新势力崛起,连皇帝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再讲寒门高门,属实贻笑大方。
但光有拳头是不够的,没有农民种田,没有商贩流通货物,收不上税来,皇帝都是笑话,何况下面所谓的王孙贵族?李昭戟对四书五经嗤之以鼻,但也得承认,书上很多道理都是对的。
没有民,何来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多么简单的道理,夺天下的秘诀,一早就写在史书扉页。
但唐嘉玉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不同寻常。李昭戟忍不住朝车帘内看去,车轮磷磷,布帘飘动,隐约露出里面女子素净的衣袖,纤白的手。李昭戟突然觉得,他好像没那么了解唐嘉玉。
她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他其实一无所知。兴国寺很快到了,唐嘉玉刚掀开车帘,李昭戟已站在一旁。唐嘉玉习以为常伸手,让李昭戟扶着她下车。
姜婵跟在后面,深深皱眉,道:“娘子,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你应当侍奉郎君,岂能让郎君扶你?"<1
唐嘉玉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李昭戟却看了姜婵一眼,越发用力地握住唐嘉玉的手,说:“我与娘子情况不同,不必讲究老学究那一套。入土之人说出来的话,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管他做什么。”姜婵见少主竞然如此纵容此女,越发气得倒仰:“郎君,尊卑有别,你连礼法也不顾了吗?"<5
李昭戟彻底不耐烦了,他这个少主当得是有多失败,这些人一个个都来质疑他的决定。前有庞诚,现在还有姜婵。1李昭戟冷下脸,道:“按礼法我是她的赘婿。我和夫人出行散心,也要你们教吗?"<_3
姜婵被李昭戟冰冷杀伐的目光所慑,听到他脱口称呼唐嘉玉为夫人,姜婵心中更惊。
不是说好了来唐宅做戏吗,少主这是做什么?唐嘉玉很满意李昭戟在人前维护她,他性子冷,脾气傲,私底下总要唐嘉玉哄着,但对外却很有担当。李继谌在妻子死后再不续娶,不像其他男人嘴上讲真爱,实际上又搞多子多福那一套,李昭载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说不定未来也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唐嘉玉心情忽得有些低落,她拽了拽李昭载衣袖,轻声说:“郎君,这是佛门净地,算了。”
李昭戟又看了姜婵一眼,终究没再发作,拉着唐嘉玉往寺庙里走。兴国寺沙弥们守在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贵客,唐嘉玉报上家门和来意,沙弥挥了挥手,说:“长明灯在大悲殿,施主请自便。”唐嘉玉也不计较沙弥的冷淡,她被人监视了十六年,巴不得没人理她,让她自由行动呢。
今日客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散客,唐嘉玉走到大悲殿,没有等待就供上了两盏长明灯。
唐嘉玉供灯时藏了心思,她和供灯沙弥说,一盏燃给她的母亲,一盏给李昭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