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沉静的男孩,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局促,但眼神却很清明。
他低声说:“林师兄,我我想留下来。”
林照当时并未感到太意外,原本董水井和石春嘉便选择留了下来,他并不会感到意外。
而且董水井即便没有去山崖书院,未来的成就也不错。
可是被称为“董半洲”的人。
他刚想说“知道了”,董水井却自己开口解释起来,语气有些急切,像是怕被误会:
“林师兄,我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想念书。我就是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跟宝瓶、守一他们比,我脑子笨,学得慢。齐先生教的东西,我要琢磨好久才能明白一点点,我觉得小镇更适合我,留下来会更好。”
林照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心思,因他这番话提起了些许兴趣。
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觉得留下来更好?”
董水井见林照愿意听,眼睛亮了一下,话也顺畅了许多:
“我这些天在镇上转,看到好多人都走了,空出来不少铺面。而且,我看见有穿着官服的人来丈量土地,听说朝廷要把我们这里设为龙泉县,以后会有很多官署和兵营建起来。”
他越说越投入,脸上甚至泛起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
“人来了,就要吃饭、穿衣、用东西,小镇本就有些特殊,如今又成了大骊的一县,不需要多久,来小镇的人会越来越多。现在铺子空着,价钱肯定便宜。我想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再想办法向新来的官署借点钱,盘下间小铺子,认真做生意。”
林照听到这里,讶然看了一眼董水井。
他不是惊讶于董水井想做生意,而是惊讶于他脑子的这个想法。
盘下低价铺面,利用小镇升格为县城的契机,甚至想到了利用官方资本贷款来启动生意?
找官署借钱,这不就相当于找银行贷款创业吗?
若是一个商人说这些事情,自是寻常。
可董水井也才十一二岁。
这辈子唯一一次离开小镇还是跟马瞻去山崖书院。
往日里看的不都是儒家经学吗?
我怎么不知道齐先生还教商业经?
林照是知道董水井有商业天赋的,因此最后他咳嗽一声,表示可以将自己的一间铺子转给董水井,投资他做生意,算是创业的原始股。
铺子交给董水井,想要什么声音都行,任由其施展发挥。
至于李槐、林守一和石春嘉,他们三人竟是第二天结伴一起来。
李槐依旧是那副跳脱的样子,顶着个鸡窝头,眼睛却亮晶晶的,一见林照就嚷嚷开了:
“林照,我们想好了,要去山崖书院。”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林守一,“对吧?”
林守一穿着那身名贵的狐裘,脸色依旧有些冷峻,但眼神却很坚定。
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嗯,去书院。”
最让林照感到意外的,是石春嘉。
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犹豫的小姑娘,此刻虽然双手仍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也有些微红,但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林照,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林师兄,我也想去书院。”
在原本的轨迹中,石春嘉放弃了去山崖书院,去了京城,最后结婚生子,也时常与李槐等人见面,也算是幸福美满,在那动荡的世道里,能得如此结局,已属不易。
但是在这一世,她没有放弃,选择随李宝瓶几人一起去山崖书院。
林照已经无法预估石春嘉的未来,也无法得知,她这个选择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这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因为他的存在,会有太多太多事情脱离原来的轨道。
林照只是尊重他们的决定。
于是,五人之中,最沉稳的董水井做出与原来相同的决定,胆子最小的石春嘉反而做出了改变。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皆有来因。
第二天清晨,天光尚未大亮,小镇笼罩在一片淡青色的薄雾里,泥瓶巷深处传来几声零落的鸡鸣。
晨露未晞,打湿了巷子里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
陈平安踏着晨雾来到福禄街李府门外。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抬手敲响了大门。
林照得到陈平安的答复,已经是中午了。
瞧着陈平安看似淡然的神色里藏着些许紧张,他想着反正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不少,便故意向陈平安透露些信息。
这一趟他并不会随行。
因为他知道,陈平安这一路虽有坎坷波折,但终究有惊无险。
齐静春虽逝,但他留下的后手、阮邛的暗中看顾,杨老头派去的阴神乃至那位远在剑气长城的阿良这些无形的网会护住这个倔强的泥腿子少年,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
还有文圣也在看着他们。
而林照自己的行程也已定下。
他与魏晋约定的时辰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