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梅林的空地上,腊梅盛放,金黄灿灿。
四周摆着屏风,生了炉子,炉子上烫着酒、烹着茶,还有各种精致点心。
年轻男女们围坐一圈,旁边貌美婢女侍立着,风雅极了。
这样的布置,无论从梅林外哪个方向过来都不容易窥视他们的活动。
可陆玹站在高处,水榭视野开阔,一垂眼,就能将岸边发生的所有尽收眼底。
又恰巧,他刚刚与奉国公世子郑绥议完事,正是放松、休闲的状态。
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窗前。
少年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梅林空旷而寂静,便显得格外清晰。
那被众人起哄的女郎先前还一副为难的样子,在陆琪躲开她求助的目光之后,忽然就开了笑脸,主动地说:“我的琴不好,只有琵琶还能入耳。”
郑绥瞥见陆玹脸色漠然,好像没在意的样子。
郑绥却兴致盎然。
仆从取来琵琶,姜灿试了试弦,调了下音,跽坐坐定。
琵琶声似珠玉坠落,时如清泉泻流。
在座诸人无论会与否,品鉴这块都不在话下。最开始起哄的几个有些诧异,尤其郑七娘,脸色微妙。
不是说平襄伯府的女郎都疏于教养?
她怎地弹这么好?
她忍不住看眼陆琪。
陆琪脸色则好看多了。
此前他虽恼这帮起哄的人不知轻重,却也是出于公府可能会丢脸的缘故,在他心里,未必不觉得姜灿过于小家气。
但人家既有这么一手,小气也都成了谦虚。
姜灿是好险。
在伯府,她的确有些“不学无术”,没想到上辈子唯一坚持下来的兴趣班,这辈子还能救场。
一曲平沙落雁,郑七娘面部肌肉动了又动。
她的姊妹见状嗔怪解围:“就说妹妹太谦让了。”
梅林里的少年想不到水榭中还有人关注着姜灿的琵琶。
郑绥听而喜之:“此曲堪称昆山玉碎。”
他转而吩咐奴仆:“请这位女郎来。”
郑绥虽为武将,却好雅乐,常常以琴称友。
陆玹却皱下眉。
长指在杯身轻点两下,他沉吟道:“中郎此举,怕是不妥。”
郑绥无所谓地笑了:“女郎之于我,不啻伯牙之于子期。流水常有,知音难觅,含章可能明白拙兄的心思?”
陆玹啜了口茶,没再接话。
听闻长兄召见刚才弹琵琶的女郎,郑七娘脸色更微妙了,不过仅仅只是一瞬,她便松了口气似,态度竟和善起来。
“快去吧。”她笑着推了推姜灿。
姜灿于是忐忑地跟着婢女来到水榭。
垂头行礼时,便听一道温润润的嗓音客气道:“女郎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姜灿意外。
这是奉国公世子吗?竟这般和气。
可自己从没见过对方,刚刚怎么会下意识认为对方必定性子冷傲又不好相处呢?
她反应过来,这是因为她认识的人太少了,而郑绥身份又太高,潜意识里,就只有把他跟江陵公府里履冰含雪的那位比较。
一抬眼,才被她腹诽“履冰含雪”的那位,正襟危坐上首,没什么表情地饮着茶。
姜灿眼皮一跳,视线东移,这才看清主座上的人。
郑绥约莫三十许,一身云水蓝色丝绸长袍,用丝绦扎着,琥珀簪束发,格外风流飘逸。
面孔上微微含着笑,不算特别英俊的长相,但比之身侧玉雕般精致的陆玹,多了许多老练通达的世故,又是另一种魅力。
就,很难瞧出是个武将。
在姜灿为数不多的见识里,武将大抵都像她阿父那样过得粗糙,或是铁血般的男子。
大概这就是坐镇后方,指挥兵法的儒将吧。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郑绥眸中难掩惊艳:“女郎妙手,弹得好平沙落雁。”
姜灿赧然。
刚才梅林里弹奏的琵琶,竟被对方听见了。
也就是说……
她下意识偷觑陆玹。
陆玹忽然撩眼,吓得她眼神一闪。
“我……”她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谦虚地开口,“班门弄斧,算不得什么的。”
郑绥笑道:“若女郎是弄斧,那么旁人更连小把戏都称不上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从来没接触过像郑家这样阶层的士族,而郑绥本人又是那么的温雅,实易使人生出好感。
仅仅只是被他这么夸赞了几句,姜灿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羞怯的微笑。
看着姜灿眼睛笑弯的样子,陆玹莫名更觉得有点傻。
其实本来是很明艳的,这女郎样貌生如其名,灿然光艳,绝对不是圆钝的类型。
但可能是之前留给他的印象导致的,加上刚刚梅林里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最懒得搭理的那种蠢人。
陆玹摩挲着杯盏,漫不经心地听着。
郑绥和颜道:“某少时尝得一龟兹琵琶,名曰‘乘月’,一直未遇有缘人,今日愿将此琴转赠女郎。”
姜灿眼睛微微瞪大:“……乘月?是桐君夫人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