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底下,喜庆的事也一连气不停。
今日这家嫁女,明日那户寿辰,许是被这浓厚的瑞气养着了,于病榻缠绵了数月的江陵公,奇迹般地,能下地走动了。
隔着水岸,江陵公扭头问侍立的仆从:“那是谁家女郎?”
病体未愈,他声音还带一股“嗬嗬”的气流,听着越显老态。
仆从循着话看去,下意识地,原本漫不经心把玩着扳指的陆玹也抬起了眼。
遥遥的,隔着琼林玉树,有年轻男女正在钓鱼。
待他看清那两人面容时,视线随之一顿。
早在江陵公开口询问之时,陆玹大概就猜到了,能让江陵公产生兴趣,那女郎必是年轻貌美。
但他没有想到撞入眼帘的会是姜灿的笑颜。
她今日穿身女贞黄色的窄袖裙子,家常又浅淡,却在外裹了件丹色大氅。
于是整个人便像石榴花般,衬出一种稚气未脱的娇媚。
身畔少年亦锦帽轻裘,风流闲散,相配得不像话。
天地银妆素裹,年轻的女郎笑得眼波漾漾,似含了泓滟滟的蔷薇饮。
雪肤花貌,玉色璨然。
被这般眼神注视的少年,应当是会生出醉意的。
纵陆玹非是心性浮躁的少年,纵他对姜灿的一些言行不太能看得上,也须得承认——她这般简单澄澈的笑容,的确可以赏心悦目。
尤其是,对于久病又暮气沉沉的人来说。
陆玹本能地蹙眉。
公府里有数不清的婢妾,其中不乏有比他还年轻的,不出半年,就如移栽的鲜花遇上不合适的土壤,肉眼可见地迅速萎靡了下去。
虽为亲生父子,陆玹却是最厌恶江陵公风流的那个。
因对方的多情影响不了别人,却实实在在伤害到了他的生母、妹妹,以及幼年的他自己。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为姜灿担心时,又是一怔。
神情淡了下去。
他告诉自己,没这必要。
同时却不可避免想起那天,在奉国公府,那女孩子抱着琵琶,一脸傻气地说:
“我刚来长安时着实是羡慕,但后来姑母待我们也视如己出,真的是很感激。”
继母嫁入公府时,姜灿尚未出世。这十余年,平襄伯自觉门第有别,为避人议论攀附裙带,几乎从不亲自上门走动。
陆玹不觉得姜灿与她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这所谓的视如己出,又究竟有几分真心?
或是说,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女性长辈的关照和爱护,才会把人家随手所施的小恩小惠当做真情。
自幼丧母……
陆玹于是瞥了继母一眼。
但愿她的感激,没有看错人。
那被江陵公问话的仆从亦拿眼神去瞟自家夫人。
姜清仿佛没有察觉,只细致地为江陵公擦拭衣襟溅上的药渍,柔声道:“您该再休养几日的,仔细吹着了。”
江陵公抬抬手,止住了她话头,眼睛仍注视斜对岸。
仆从只好道:“那位……是平襄伯府的大娘子,夫人的娘家侄女。”
江陵公轻“哦”一声,转过眼睛来:“是那个叫姜……姜焕的?”
姜清道:“是灿灿。”
江陵公看着次子与对方说笑的场景,感慨了句:“果真是大女郎了。”
“已经及笄了?”他问。
姜清:“……是。”
江陵公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喉咙里,“嗬嗬”的风声更盛,又转而关心起长子的亲事来:“你见过郑家五娘了,觉得如何?”
话题跳跃得有点大,姜清原本端着娴静柔顺的姿态,闻言,诧异地看了陆玹一眼。
这继子素来无心风月,先前无论是宰辅说媒还是圣人指婚都给拒了,何时与郑家相看过了?
而自己这做继母的,竟分毫不知……
陆玹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垂眸道:“不急。”
江陵公意外:“怎么,你有哪里不满?”
毕竟是嫡长,江陵公沉湎在后宅的往昔岁月中多少还是分给过对方一分关注的,自诩了解他的脾性。
“我记得韦家七娘仿佛也正值适婚之年,性子也温婉。”他不在意地道。
他不在乎儿媳人选具体是谁,亦不关心长子是否有了心仪的女郎。
在他眼里,只要那女郎的家族与陆氏门当户对,无论是郑五娘还是韦七娘,都无所谓。
却听这儿子道:“与女郎无关。”
陆玹站起,颀长的阴影笼罩下来,江陵公坐在推椅中,没了阳光的照耀,手脚都发冷。
他这半年来身体变得很差,对上年轻力强的长子,忽然生出些切实感慨。
当年襁褓里的小小婴孩,真的是长大了。
只这感慨很快被对方打散。
“韦氏、郑氏,都太过煊赫。”陆玹淡淡道,“儿无意与之结亲。”
江陵公愕然。
不曾想他有着这样悖俗的想法,好半晌没说出话。
但想到陆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并非那等毛躁小子,他到底忍下怒,问:“那么你说说,若不与韦郑之流联姻,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