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灿不知道陆玹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喜欢琴的,难道是那天看向郑家女郎时羡慕的眼神吗?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高门世家的子女、书香清流的闺秀和郎君,从小就有渊源的家学,也需要用这些来包装自己,他们有条件、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有天赋的深学。
但像平襄伯这种粗人,能给到女儿身上的关照除了衣食住行,让她们有一个温饱的生活之外,便只知道得读书认字,于是请了西席先生入府。
西席姓齐,据说是周时卫国大夫齐子的世孙,也是家道中落了才来的他们府上。
姜灿十分敬佩这位齐老先生,也承认对方是个十分渊博的老叟,可惜琴技只能说是平平,教会了她入门,却没法深学。
扶风也不是没有好的琴师,但时下尊师重道,伯府给齐老先生开的月钱具体多少姜灿不清楚,只知道扶风郡几位与平襄伯关系还行的武将紧接就将自家女儿送来蹭课了。
所以她摸过琴,入门以后,即使心里很想接着往下学,也不会傻傻地去央平襄伯单独再给她请一位琴师。
不曾想到了公府会有这种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就会让人想,“为什么是我”。
乐意一词,带着些许任性的亲切,偏偏又不会太过暧昧。
姜灿笑着答应了。
“世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很容易使人心情变好,驱散这浓云薄雾的春日阴霾。
陆玹道:“好。”
她转身的脚步轻盈欢快,还有些跳脱,绣鞋上的蝶翼跟着在光下细细颤动。
陆玹看了一息。
那蝶翼就要飞出去了,他忽然又唤住她:“姜灿。”
他沉吟地道:“你见过了,她如今……”
姜灿等着他说。
“没事。”他道,“回去吧。”
白瓷薰炉里燃着清冷檀香,烟气袅袅如篆,挡住了部分视线。姜灿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我真的回去啦。”她试探。
陆玹眼神落在书页上,只挥挥手。
贵人脾气都属猫的?一时一时,心思难猜。
姜灿满腹嘀咕地走了,在她走后,陆玹看了半时辰的书,也回了青棠山房。
青棠山房背靠荫处,面邻湖景,观赏视野极佳。
陆玹不爱往后院去,这里作为陆玹的书房,也是他大部分时候都起居场所,地方比其他郎君都更宽敞,东西多却不乱,安置有茶室、棋室、画室,也有单独抚琴的地方,总之是十分风雅的。
眼下,他正是待在琴房里,面着湖光山色而坐,似抚琴,又似随手调弦。
广袖飘飘,白衣清影,在这月色中颇有意境。
衲子进来,换上新茶和点心。
陆玹按住琴弦,负手吩咐:“明日你换圆觉过去。”
衲子诧异应“是”。
心想这才几天,圆觉那小子就惹阿郎不快啦?
又听他道:“我在广陵找人斫的那把琴,放哪了?”
广陵琴一直都闻名天下,陆玹的这一把,当时是十五岁游学时路过广陵,提前找当地大家定下的,结果直到三年前才收到对方来信,说完工了。
琴是好琴,但陆玹素日并不常抚这一把,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管他的,阿郎一时兴起还不行了?衲子没多废话,照办就是。
但次日在菩提明镜堂见到姜灿的时候,她愣了愣,才明白阿郎此举何意。
圆觉与妙心再是年纪小,不避讳,对女郎家来说,终究不若婢女相处自在。
阿郎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衲子觑了眼陆玹的背影,暗暗嘀咕着,面对姜灿好奇的神情,却是十分地得体大方:“女郎叫我衲子就好。”
衲子、无言、不枉、圆觉、妙心……姜灿发现,陆玹身边的人,名字都颇有禅意呢。
之前跟在陆玹身边的都是圆觉,姜灿跟对方也熟悉了些,今日忽然换了人,不免就多问一嘴:“衲子姐姐,今日怎么不见圆觉呢?”
“他呀,”衲子“嗐”了声,笑笑道,“谁知他哪里惹了世子不快,怕是挨了骂,不敢出来在世子面前现眼呗。”
“噗呲,”姜灿同情了对方一瞬,笑道,“那我先去净手熏香了。”
衲子贴心道:“我来帮女郎。”
舀水的时候,她借着晨光将姜灿上下打量一番。
上次护送是在夜里,衲子没太看清她容貌,今日一开始见到她,其实心里还有些奇怪。
但眼下,换了这么近的距离,衲子便发现这女郎虽生得冶艳,妆饰却十分素净。
那滟滟的唇是天生的,不是刻意打扮成这样的。
反而因为一身寡淡的颜色,生生将气色掩去了几分。
因为江陵公的热孝还没过去,府里上下都在服丧,她作为平襄伯府的女郎本不必如此,却也穿着素衣。
衲子心里点点头,这举动就让人十分舒服。
姜灿将双手都熏得香香的,笑着问衲子:“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衲子审视了她,便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她相处。
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