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车幕掀开,那名身着火赫色箭袖胡服的草原明珠轻跃而下,双手抚胸还礼:“斡难兀惕银术格,见过长公主。”
其后青年随之下马,亦以抚胸礼问候:“斡难兀惕鄂尔齐古木尔·楚格,奉大汗之命送舍妹入京。”
凤驾侧所候之使肃亲王同持节回礼:“大靖肃王,承天子命,护送长公主南下。”
双方礼毕,公主回銮,礼官继而唱喏:“启驾——”两方车队缓缓汇过,各自启程,奔南向北,背道而驰。
孟春之初,寒气犹冽,风多料峭,穿过旌旗列卫,拂过华盖上所立的九旒雉尾,萧萧窣窣间,却见那朱舆上由孔雀羽线织金而就的龙翔凤翥于日光下泛出斑斓霞光,绮丽非常。华灯焕彩,锦簇星球。
凤辂声渐渐远去,泱泱若彩云的执事也辞都阔别,瑞气摐摐遍满碧川,像遥遥缀在天际的一颗明珠,凤阙楼空,蓬山万里。关外斜阳依依,子规切切,芳草萋萋,碧浪偃偃,水流东,晚烟收,此生诀别,身去无期。
暮色从丹徼照进宫闱,在谿汕湖中落入一泓瑟瑟赤练,仿佛金乌之血泻作千顷红浪,落景翻波,湖镜涂丹。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将赴宴的廊道映如蜀锦初开。临华殿内璇玑曜魄,火树琅玕;凤舞鸾翔,鳌山鱼龙。神霄丹阙迎玉皇,瑶池阆苑临紫微。钧天广乐动昆仑,玉髓琼浆引霞帔。
景宏五年春,帝御临华款设家宴,为斡难兀惕使臣接风洗尘。因中宫皇后病重不出,故有皇贵妃冠六宫之首,携群妃赴宴,列左;宗室以宁昌大长公主为尊,领亲王命妇列右而坐;天子近臣中以袁政陟魁,同朝臣次宗室后居。且因瑾修仪圣眷之顾,前明阳大长公主之婿方驸马也携其眷蒙恩赴宴。
殿外内侍临阶高唱:“宣斡难兀惕鄂尔齐殿下,赛罕公主觐见——”
及音落,礼乐兴。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玄色身影踏月而来。楚格身着乌菟瓦楞帽貂檐端罩,帽作“钹笠”式样,前缀金累丝五佛冠,衽领以银丝绣雄鹰展翅图腾;腰间束着绛茸狐嵌青金石蹀躞带,并系一串火珠铃狼牙月符;足蹬长统鹿皮靿靴,饰以压金线行龙二。概因得封鄂尔齐的缘故,比去岁来谒时更显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然而此次斡难兀惕使臣到来,最引人留目的并不是这位鄂尔齐,而是其身后的赛罕公主。一头黑曜石般的乌丝鬒发编成数十根细辫,长长垂于楚腰际,发间缀着细小的金铃与绿松石,行动时环佩琅琅;一袭丹枫红地翼马纹锦密裥裙,外搭雪狐皮四垂云肩;额饰紫晶猫儿晴环珠珞,颈项盘角羊纹犀玉骨链;腕戴蜜蜡玛瑙十八子手串,腰系金钮环双星伴月一步铃。
谛视其容,瑰姿艳逸,允称草原明珠,非虚誉耳。鼻挺雕弓,目犀鹰眸;瞳凝金珀,面赛冰轮。其清若何?雪莲沐月。其艳若何?百卉耀曦。身姿纤拔世无双,横睨不齿煞来人。仰雁海之蕃饶,穷北原之阜殷。蒙色翁之殊宠,承萨满之渥遇。
二人及一众使臣行至御前,楚格抬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行了北族之礼。银术格亦效仿,屈膝时裙摆只微抬半寸,全然未行跪拜之礼。一旁使臣道:“斡难兀惕王子公主入靖,见过大靖皇帝陛下。”
殿中一时静默,丝竹声也隐隐弱了下来。宗室中璋佑王德高望重,不由作色出声:“外邦入我大靖宫宴,当遵我朝礼制,行跪拜之礼才是。”
楚格淡淡瞥去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斡难兀惕儿女,只跪长生天与父母。便是面见大汗,亦行此礼。何况斡难兀惕与大靖约为兄弟之邦,本王与妹妹身为大汗亲族,行部落大礼已是敬,何来跪拜之说?莫非大靖皇帝,竟要强逼他国皇族屈膝?”
璋佑王神色一变,眸中隐有怒色,正要再辩,帝王却已淡然抬手,容色含笑却无豫色:“两国邦交,贵在心意相通,礼仪不过外饰耳,心诚则意重。北荒风俗既与天朝不同,也不必强求。远道为客,我大靖既荷兼容之望,岂会以小隙而介怀,因此为难友邦之宾。”他微微举杯,“今二客远涉,特设薄筵相款,须得尽欢,毋负良宵。”
楚格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不显。余光顾及周围流连在他身后的目光,或妒忌,或垂涎,眸中徐徐浮现出鄙夷之色,语中更含了几分轻慢:“皇帝陛下,小王涉万里之遥送舍妹入朝,携金缯千匹,珠玉万计,奉我部族至宝,聊申寸诚。未审尊主何以遇某等?”
公西韫居高而视,宝相庄严,沉声道:“赛罕公主乃那尔格图大汗之掌上明珠,今远道来朝,修两国之好,朕自当隆礼厚待,以彰诚意。即以妃礼而尚,赐居长祺宫,封号‘兰’。公主既为部族至宝,天之骄女,自与寻常嫔御不同,即以此取花中君子之意,寄两国永睦之谊,王子以为如何?”
未及楚格回应,银术格却扬起一泓丽水之颜,直望向阶上龙颜,颇有傲然之色:“恕臣女直言,陛下此举虽有诚意作显,却无以称厚迎之举。听闻唐朝穆宗将太和公主嫁与回纥为上寿可敦时,崇德可汗派本族宰相、都督、摩尼师凡五百七十三人入朝迎亲,进献貂裘、白驼、名马为贽;并且倾全国之力为其筑‘公主城’,帐幄皆以金银饰之,设穹庐千座,陈驼马三万,列兵五干,拜迎于漠南。更不必提吐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