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千禧城远郊的影视基地浸染得一片沉寂。白日的喧嚣人声、机械运转的轰鸣,此刻都已消散,唯有晚风拂过仿古建筑飞檐时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远处不知名虫豸的窸窣低鸣。纪连淮下榻的酒店房间窗户,正对着那片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海棠院”。
白天的拍摄,与老张师傅的交谈,还有林慕云导演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像一块块拼图,在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事件模糊的轮廓。月瑶的悲剧,林导的执念,剧组内隐现的异状……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那座仿制的“海棠院”戏台,已然成为某种跨越时空的情感能量交汇点,一个由历史冤屈与当代执念共同构筑的奇异漩涡。
她无法安睡。丹田内的玄珠依旧沉寂,幽稷的意念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杳无音讯。但这种绝对的静默,反而让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那种弥漫在“海棠院”方向的、沉甸甸的压抑感,如同一种低频的召唤,持续不断地撩拨着她的神经。被动的观察和旁敲侧击的打听,所能获得的信息终归有限。想要真正触及核心,理解月瑶怨念的真相,她必须更主动地、更深层地去“接触”。
这是一种冒险,尤其是在幽稷沉睡、无法提供即时庇护的情况下。深度共情意味着打开自身意识的防线,去接纳乃至承载另一个存在(哪怕只是残留的碎片)的强烈情绪。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情绪的洪流卷走,迷失自我。但纪连淮深知,若想化解这场危机,这是必经之路。恐惧存在,但一种源于责任感的决心更加强烈。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加密通讯器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基地万籁俱寂,正是意识活动最容易被感知的时刻。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服。她没有通知郁尧或王越泽,此刻的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过多的担忧和远程监控反而可能成为一种干扰。
如同暗夜中的影子,纪连淮避开可能存在的夜间巡逻和监控探头,熟门熟路地再次来到了“海棠院”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前。大门并未上锁,或许是剧组为了方便夜间布景。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侧身闪入。
院内比外面更加黑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股陈旧的木头、灰尘以及若有若无的、类似廉价脂粉和霉味混合的气息。白日的戏台,在灯光和人群的衬托下,尚且带着几分虚假的繁华;而此刻,在惨淡的月光勾勒下,它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近乎狰狞的寂静。台下的观众席空无一人,一排排座椅像沉默的墓碑。
纪连淮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戏台。木质台阶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鼓点上。她走到戏台中央,站定。这里,是白天拍摄时压抑感最强烈的地方,也是玄珠曾传来悸动的核心区域。
她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开始调整呼吸。先是放缓,加深,让身体的节奏逐渐平稳下来。随后,她将意识缓缓内收,不再抗拒周围环境中那股无形的压力,而是尝试着放松心防,像张开一张无形的网,去捕捉、去感知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微的情感涟漪。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寂静。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但渐渐地,一些东西开始浮现。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感觉。冰凉的,如同秋夜寒露般的悲伤;尖锐的,如同碎瓷片边缘般的愤怒;沉重的,如同巨石压顶般的绝望……这些情绪碎片如同黑暗中漂浮的萤火,杂乱无章,却都带着鲜明的负面色彩。
纪连淮稳住心神,没有让自己被这些散乱的情绪带偏。她回忆着“月瑶”这个名字,回忆着剧本中“云飘飘”的遭遇,将自身的共情力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于那个特定的悲剧核心。她在心中默念,不是命令,而是一种引导,一种邀请:“月瑶……如果你在这里……如果你能听到……告诉我,你的故事……”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周围的空气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那些散乱的情绪碎片开始向戏台中央、向她所在的位置汇聚。压抑感陡然增强,如同实质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呼吸微微一窒。脑海中,开始有模糊的画面闪烁起来——
……一双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扳指的手,粗暴地撕开绣工精美的戏服衣领……一张模糊却充满恶意的男人脸庞,吐出污言秽语……昏暗的油灯下,镜中映出一张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眼神空洞……冰冷的金属(是金钗?还是别的什么?)触碰牙齿的触感……一种撕心裂肺的、却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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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画面破碎、跳跃,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冲击:被背叛的锥心刺痛,尊严被践踏的滔天愤怒,孤立无援的深切恐惧,以及最终……那种万物俱灰、唯求一死以证清白的决绝!
纪连淮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冷汗。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强行拖入一个巨大的情绪漩涡,月瑶临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这不仅仅是旁观者的同情,而是近乎切身的体验。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份窒息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