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到了。”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有问“什么人”,只是快步走出书房。
院中,一个穿着寻常商贩衣物的汉子,正牵着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瘦马。
那汉子看见陈庆之,立刻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封信。一个半尺见方的樟木箱。
“沐……总司令有令。”信使的声音因急速奔驰而干涩嘶哑:“此箱与信,亲交陈部长。信使即刻返回,不必等回信。”
不必等回信。
陈庆之接过那封信和那个沉甸甸的木箱。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用火漆封着。
木箱很朴素,没有任何雕饰,只一把铜锁,锁着箱口。
他挥了挥手,陈默立刻会意,上前将那信使带下去好生安置。
陈庆之提着箱子,捏着信,回了书房。
他关上门,落了栓。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两样来自千里之外的东西。
他先拆了信。
信纸上是她熟悉的、清瘦而锋利的字迹。
信很短,没有一句问候,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誉王闭关,正合我意。此举乃自掘坟墓,将京城所有商贾、工匠、以及盼开放以谋利者,尽数推至你手。敌之所弃,我之所取。如何团结此辈,收为己用,望子由善思之。”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
“箱中之物,或可解惑。”
陈庆之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许久没有动。
原来,她都知道。
她算到了誉王的每一步,甚至,连誉王的愚蠢,都成了她棋盘上的一步棋。
她说得对,誉王此举,看似剪除了他这个“亲沐瑶派”的羽翼,实则将京城一股庞大的、渴望贸易流通的新兴力量,逼到了他的对立面。
可……如何团结?用什么团结?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沉默的樟木箱上。
箱子不重,却有种压手的质感。
他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试了几把,才找到正确的那一枚。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弹开。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一股干燥的、尘封已久的纸张和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兵书、图纸,或是金银。
只有一叠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稿。
包得一丝不苟,仿佛是什么绝世珍宝。
他伸手,将最上面的一包取了出来。
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用粗麻布做封皮的册子。
封皮上,是她用炭笔写的两个字。
《资论》。
名字很怪。他翻开第一页。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开篇第一句,就让他心头一震。他往下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些文本,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他所熟知的世界,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什么叫“剩馀价值”,什么叫“资本积累”,什么叫“阶级”。
他想起了京城和北境那些股份制捆绑起来的富商巨贾,他们为了认购工厂的股份而狂热的模样,与书中描写的那些追逐利润的资本家,何其相似。
原来,她不是在“分钱”。她是在……创造资本。
她亲手将这头贪婪的、不知满足的猛兽,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他放下这本,又拿起第二本。封皮上写着《公产盟书》。
“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大陆上徘徊……”
“至今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震惊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栖霞山下,枫林如火。她问他:“若有一日,新的权贵与天下百姓起了争执,你,站在哪一边?”
他毫不尤豫地回答:“百姓。”
那时,他以为她说的“新的权贵”,是指他们这些推翻了萧氏的功臣。
他错了。
她说的,是资本。
是那些被她亲手扶持起来的商人、工厂主、银行家。
她早就预见到了,当这头猛兽成长起来,它会吞噬一切,会形成新的、比封建皇权更可怕的压迫。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发动革命、创建共和国、在南境推行股份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权力,为了推翻旧制,创建一个更高效、更富强的国家。
可那只是表象。
那只是她铺设的一条路,一条缓冲区。
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王朝,不可能一步迈入她真正想要的世界。
那会扯断所有人的筋骨,让整个天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