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手背像是被什么细小的微生物蹭过,一阵酥麻的痒,像是一滴墨忽然坠进水中。
“大概是六岁左右留下来的伤疤,父亲亲自动的手。”季昀低声轻语。
那时他还能在乡下的农庄撒欢,旷掉了一节大提琴课去河塘里抓鸭子,因为一只鸭子的去留,和农户的孩子发生了争执。
鸭子的归属不重要,争执的对错不重要。
自降身段和农庄的人攀扯,甚至搞到人尽皆知,这就是错。
季昀抿唇,停顿了一会儿:“父亲对我多有苛责,或许是我还真的不够好。”
林瑜不太擅长倾听别人的原生家庭创伤,只好干巴巴道:“季昀,你已经尽力了。”
有人说他已经足够好,如此年纪成就丰硕。
有人说他还不够好,配不上代代延续下的家族荣耀。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已经尽力了。
“真的能不在意吗?哪怕是亲生父亲的评价。”季昀手指蜷曲,捏紧了餐布。
林瑜想了想:“或许是父亲离你太近,所以他才会看不见你的好,之后再和他相处,尽量放松一点吧。”
她犹豫几分,宽慰似的搭上了季昀的肩。
掌温顺着肩膀一路下流,脊背控制不住地颤栗,几乎让季昀疑心这具躯体已经不受使唤。
不同的评价体系争前恐后地附着在他身上,他分身乏术,他苦苦挣扎求援,直到迎来点化。
缠绕在他周身的锁链动摇,露出皮肉上经年累月堆积出的淤痕。
季昀仰脸,思路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晰。
他有点忍不住了。
“江述白性格急切,难缠又偏执,有想过和他分手,换一个男朋友吗?”
林瑜眼尾不耐地压下一些。
虽然刚才不一定安慰到了点上,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和江述白分手,他能代替江述白和她谈恋爱吗?
这位少爷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又或者念经太多,身上也沾染了点圣母做派,兄弟的感情一定要跳出来横加阻拦一遍?
“短期内和他不会有分手的打算。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讨论了。”
林瑜拎起桌上的论文稿,轻声道了再见。
季昀怔住。
她的目光冷淡又疏离,眼皮上的红痣随着下垂的眉眼裸露出来。
桌面上是已经整理完毕的文献,很官方地按照年份分类,正中间放着那份淡绿色的文件夹。
抬手去碰对面的咖啡杯,入手一片冰凉。
关于他的一切,林瑜什么都没带走,也从来没打算带走。
*
笔记本历经了很多个年头,现在已经有些老旧,光标移动时有些延迟,打开一个网页的功夫够上个卫生间再重新返回来。
林瑜没打算把它换掉,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杯红茶坐在电脑旁边等候。
今晚咖啡馆中的牛乳茶有些太甜了,浅尝两口还行,最多带着咖啡杯捧在手心里欣赏一阵子。
手稿录入进电脑,简单修改完毕,标注好引用文献,重新检查一遍后,论文新鲜出炉。
认真对比好邮箱地址,咔哒——
论文终稿被投送到老师的邮箱。
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濒临论文提交的截止日期,大多数人都出现了焦躁的情绪,更别说这次的论文考核还关乎着一封至关重要的推荐信。
这次姜韵挑选了一个大众切口论文题目,参考资料众多,进度一度迟缓。
江述白中途打来电话时,林瑜在教堂里帮着姜韵调整论文格式。
一时着急,她回了个自己在上延时课的消息。
反正不久之后就回宿舍了,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瑜很侥幸地想着。
历经整整三个小时的奋斗,两人怀着虔诚的心情将这篇论文正式提交。
看着投递成功的提示信息,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出一口气。
姜韵兴奋地飞扑到林瑜身上:“太好了,终于终于终于写完了!”
身后冷不丁浮现出一团阴影。
林瑜仰头,来人长相有明显的异族特征,眼窝深邃,眼眶中是蛇瞳一样的碧绿,盯久了会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座许久之前就几乎废弃不用的教堂,也意味着人迹罕至,很少有人经过。
空旷的教堂之内,迎面是一个或许夹杂着恶意的健壮男人,林瑜后背本能地绷紧,一种很明显的防御姿势。
“姜韵,我忽然想起来在教室里落了东西,咱们回去一趟吧。”
姜韵匆匆忙忙应好,将林瑜往身后带了带。
“我爸爸应该也等急了,他刚刚升进财务部不久,不忙的时候都会来接我们放学。”
还没挪动两步,林瑜的胳膊被莱西扯住,像是被围困的猎物一样摔在了椅子上。
莱西上下打量着林瑜的脸:“真是你啊?没想到你会藏在教堂里。我记得这里年久失修,应该还是无监控路段。”
她几乎没有和异族人有过接触,除了……
林瑜单刀直入:“费尔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