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握着记号笔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
为什么对悲剧有执着?
因为不演悲剧会死。
这个要命的答案,当然不能说。
源自生存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细胞都瞬间绷紧了。
他必须给出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证伪的答案。
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迎向苏清影探究的视线。
“因为快乐千篇一律,爽感稍纵即逝。但痛苦不一样,每一种心碎都有它独特的质感和型状。”
他的话语清淅,稳定,不带一丝私人情绪。
“人们会很快忘记一百种笑的理由,却会永远记得那一种让心脏骤停的滋味。”
“这种滋味,才值得被反复品尝,被永远铭记。它比快乐,更有价值。”
一番话说完,他自己都快信了。
这套从表演理论课本上扒下来的话术,经过他结合自身续命经验的润色,显得格外真诚且深刻。
苏清影安静地听完,没有继续追问。
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江辞能感觉到,那种探究的意味,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她暂时沉淀了下去。
“我明白了。”
苏清影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乎江辞意料的动作。
她没有去碰桌上的剧本。
也没有继续讨论角色。
她后退了一步,站到了书房中央的空地上。
午后的阳光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晕。
她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
她整个人都变了。
之前那个冷静、专业的影后消失了。
一个被巨大痛苦和愧疚吞噬的少女出现在江辞面前。
她看着面前的空地,仿佛那里正躺着一个被她亲手伤害的,遍体鳞伤的爱人。
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那种夸张的、戏剧性的颤斗。
而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痉孪。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夜宸……”
她发出的是破碎的呜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表演,从技术层面看,是完美的。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精准地传达出剧本里“阿离”在巨木下面对重伤夜宸时的心碎与绝望。
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
然而,江辞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他平静地走到那张巨大的白纸前,重新拿起了记号笔。
“嗒。”
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轻微的声响,让苏清影的表演戛然而止。
她从那种极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看向江辞。
江辞的笔尖,正点在属于“阿离”那条时间线正下方的两个字上。
“陪伴。”
他什么都没说。
但他的意思,苏清影瞬间懂了。
她的表演,演出了痛苦,演出了愧疚,演出了心碎。
但她没有演出这两个字。
没有演出那份在三年朝夕相处中,一点一滴渗透进骨子里的,温暖而坚韧的陪伴。
虽然惨烈,却缺少了最内核的地基。
苏清影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再次闭上了双眼。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江辞很有耐心,他知道,真正的“临床试验”才刚刚开始。
当苏清影再次睁开双眼。
那不是阿离。
那是灵汐。
是那个千年之前,爱得炽热,恨得决绝的传奇巫女。
她的站姿变了,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她看着同一个方向,但那份情感,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愧疚与怜惜。
而是一种混杂着恨意、悔意和占有欲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
“既然不能只属于我。”
“那就永远留在这里,陪着这棵树,陪着我。”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灼人的决绝。
那份冲击力,远比刚才阿离的哭泣要强大得多。
这位影后,果然是专业的。
江辞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然后,他再一次,做出了同样冷酷的举动。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拿起笔,在那张巨大的白纸上,缓缓地,在代表“灵汐”的时间线终点,和代表“阿离”的时间线起点之间,画出了一条清淅的,悬在半空中的虚线。
这条线连接着两个角色。
却又将她们彻底割裂。
苏清影的表演,再一次被打断。
她看着那条虚线,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知道江辞的意思。
灵汐。
阿离。
她能完美地演绎出任何一个。
但她无法将她们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