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谢公子。”少女似乎惊着了,嘴里含糊着,用力将最后一口糯米糕咽了下去。她生得好平淡,眼睛不大,鼻梁不高,嘴唇也不红,梳着剑修最常见的混元髻,发簪更是可笑,是一根枯树枝,碎发毛绒绒地呲出来,是十万青山中最不起眼的一座。
这是他的舅母么?
年纪看着和他一般大,甚至比他还小,谢复行脑袋里混乱至极,一边是月夜下的寒山君,一边是捧着茶吃的少女。
真可笑,月亮落凡尘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寒山君拒绝了他,看不见他的剑,也看不见他的存在。谢复行所有的努力尽赴东流,练剑,苦修,锻骨,他知晓自己并非天才,也知晓自己终其一生都追不上月亮,他以为,至少,至少能得一句夸赞。可什么都没有,年幼的玉奴浑浑噩噩地返回住处,蜷缩在榻,夜雨敲花,点滴天明,一地花褪残红。
谢复行再也不碰剑了。
寒山君会看见她么?会夸赞她么?会教她寒山一照么?
“舅母。”
谢复行突然喊了一声,就看见少女一抖,一双眼猛然睁大,差点从凳子上跳下来。
“谢公子,你接受的也太快了罢,要不得要不得……”
谢复行只是笑,笑得温文尔雅,仿佛凭空多出来一个舅母,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道:
“舅舅教过舅母学剑吗?”
李好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他只教我读书,认了几个字,就《千字文》,我还记得几句,要不给您背两句?”
谢复行轻叹,原本轻言慢语的温和声音含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失落:“他竟亲自教您认字么……”
李好被谢复行看得发毛,只好向递眼神金胜昔求助,那边正吃茶的金胜昔也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出声:“喂,谢复行,你没事罢?”
谢复行笑了,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是金胜昔,昨日在玉阶台上,你口里天大的事,就是此事罢,你竟然瞒着我,若不是我眼尖,自己发现恰逢雨连天,你又打算瞒我多久?”
金胜昔不甘道:“又不是我自愿的,离涯君不允许我透露出去,我能怎么办?你昨儿还骂我没长脑子,我可都还记着呢。况且你们谢家对大师兄都那么无情,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谁知道会怎么对她?”
谢复行没理会金胜昔,转头面向李好,道:“舅母想要回舟不渡么,家里舅舅的东西都还在,他的湖心岛上近来梅花开得正好,祈春大会还有些日子,不如随我去南州罢,祖母和母亲肯定也想见你一面,她们都很好相处的。”
“谢复行!”金胜昔怒道:“你怎么张口就拐人,盈光尊和寒枝真人怎么就好相处了,我先邀请的,就算要去,也是去莲生处。”
谢复行慢条斯理,轻啜了一口茶,也丝毫不肯留情地反驳道:“金胜昔,你又有什么身份呢,舅母是我谢家人,自然该随我回舟不渡。”
金胜昔拍桌,道:“哪里是谢家人了,寒山君都被你祖母除名了。”
“啾!”
一听到这种话题,律令就起劲,一张鸟嘴绝不示弱地乱叫。
金胜昔又怒:“走开,你这破鸟,瞎凑什么热闹。”
眼见着,两人一鸟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李好没眼看,摸了几块糯米糕揣进袖袋里,压着恰逢雨连天,准备偷溜。他们喜欢吵就去吵罢,关她何事?吃饱喝足,开溜开溜,眼不见心不烦。至于门口站着的江逾白,李好瞪了过去,比了个嘘的姿势,又划了下脖子,眼神凶狠,江逾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李好就这样绕过屏风,头一甩,哼了一声,拉开门,僵住。
一道黑色身影无声站在门口,眉眼低垂,不知听了多久。
李好退了两步,尬尴笑道:“呵呵,君上,您怎么来这三月楼了?”
王从道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能来么?”
“能来能来,弟子还以为君上是来找我的。”李好连连点头,拽出袖袋里散成渣的茶糕,笑道:“我这里有好吃的点心,君上要吃吗?”
王从道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他墨发落了满身,过长的发尾轻摇,还沾着千尺雪的白雪,星星点点,萧萧肃肃。一句话仿佛在唇齿里徘徊了良久,和着门外的喧嚣和风雪,缱缱绻绻的。
“谁要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