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
大相国寺的钟声悠悠传来。
御街两侧,楼阁店铺的灯笼逐次点亮。
脚店、摊贩早已抢占好位置,蒸饼、熬肉、煎鱼的香气与焚烧的艾草味混杂,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交织。
卖“粥饭点心”的妇人嗓音清亮,挎着篮子的“撒暂”小贩在人群中灵巧穿梭,高声叫卖着时新果子。
东京城内万人空巷,自宣德门至太庙,御道两侧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其间不乏头戴毡帽的西夏商人、身着左衽皮袍的契丹使臣,更有高鼻深目的回鹘僧侣,皆翘首以望。
几年未出皇宫的官家,竟然突然宣布在今日亲祀太庙。
无数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到御街上瞻仰官家的龙颜。
官家御宇多年,期间虽然多有波折,但在民间风评向来不错。
辰时三刻,吉时已到。
钟磬齐鸣,雅乐高奏。
庞大的祭祀队伍自宫城迤逦而出。
队伍最前方,是十二面硕大的龙旗与日月旗,由身材魁悟的宽衣天武军士高高擎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其后是手持金瓜、钺斧、朝天镫的金吾卫仪仗。
文武百官身着绛紫或绯色朝服,按品级高低,神情肃穆,步履沉稳地跟随其后。
宗室亲王们,如兖王、邕王之流,则位于百官之前,法驾之后。
邕王体态憨厚,身形接近肥胖,这一小段路,竟已经冒出汗来。
兖王整体显得干练,一路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但他的那鹰钩鼻反衬得他有些阴翳。
而整个队伍的内核,便是那由六十四名舆士所抬的玉辂。
官家赵祯端坐于辂中,冠冕垂旒,虽面容略显疲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
他动作已经有些迟缓,看着周围翘首以盼的百姓们,他强撑了些笑意。
记得他刚从父亲手中接过皇位时,汴京百姓也是这样送他登基。
如今他已经老了,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百姓了。
其实,就在昨夜,他已经后悔知会内阁要亲自主持这次祭祀。
前些日子,太医不知从哪得了个方子,说是有补足元气乃至返老还童之效。
他用了几副,发现效果果然极好,身体状态似乎是回到了几年前。
他便动了亲祀太庙的思。
赵祯掌握了皇城司,汴京的事都瞒不了他。
这几年他一直待在宫里,汴京这些官员都看在眼里。
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邕王兖王的势力是越来越强大了。
他感觉他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于是在服药身体转好之后,便定下了今日亲祀太庙。
可药效过去之后,赵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被打回了原形。
但圣旨已出,赵祯只能硬着头皮参拜太庙。
玉辂四周,精锐环伺。
李瑜,便在这内层护卫圈的关键位置上。
他一身龙卫军都指挥使的玄色山文甲,甲叶边缘以青罗绢帛精心缘边。
骑在朝廷配备的神骏的青骢马,马蹄包裹软革,踏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御道上。
眼神时刻警剔着四周,心里一边复盘各种突发状况的预案。
队伍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缓缓行至太庙前的广场。
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太祝、太仆等礼官唱引,用的是专门的雅音。
百官、宗室依制跪拜,起身,再拜。
燔柴炉内烟火升腾,散发着松脂与萧艾的混合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牺牲被躬敬地献上,酒醴洒于大地,以飨神灵。
赵祯在内侍的搀扶下,步下玉辂,踏上通往太庙主殿的御阶。
他首先在太祖皇帝的神主前焚香跪拜,朗声祝祷,感念其“武功赫赫,扫平群雄,开我大周万世之基业”的旷世之功。
周室如今虽是太宗一脉,仍是太祖为尊。
随后,他移至太宗皇帝神主前,再次郑重行礼,言辞恳切地颂扬其“文治昭昭,一统海内,更以雪中送炭之仁心,厚泽天下臣民”的仁德之政。
赵祯其实一直都将太宗皇帝作为自己的榜样。
太宗是高梁河车神。
但在现在的大周,却是以仁德传世。
他在位时,遇着东京大雪,便让内侍将宫中火炭送给东京缺炭之家,留下了雪中送炭的典故。
赵祯再三瞻仰太宗皇帝的神主,随后祭拜下一位先祖。
整个过程繁复而漫长,从清晨持续至午后。
阳光酷烈,长时间的站立与精神的高度集中,依旧让不少年迈的官员额角见汗,身形微晃。
就连张浚这位首辅,眼睛上似乎都有飞蚊徘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正当赵祯在太庙主殿前,准备行最后一遍叩拜大礼时,他那本就略显单薄的身躯猛地一晃。
紧接着,众人目光注视下,他竟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陛下!”
近侍的惊呼声尖锐地划破了庄严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