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缓缓坐回座位,胸膛剧烈起伏,刚才的暴怒和不信,此刻已被一种冰凉的、巨大的危机感所取代。
他不是单纯的莽夫,深知军情大事,尤其是这种涉及根本的消息,地方官员绝不敢如此众口一词地谎报。
更何况,是江东朝廷应该也不会如此来糊弄他啊!
张昭颤声道:“若……若果真如此,那伪燕张世豪……其心机之深,谋划之远,简直可怕!他竟暗中经营出如此一支海上利剑……难怪,难怪他敢悍然立国,四面出击!”
孙策年轻气盛,震惊之余,反而激起一股不服的悍勇:“父亲!管他什么巨舰大船,到了江里,未必灵便!我荆州水军楼船斗舰亦是不弱,更有熟悉江道之利,未必怕他!”
张昭却缓缓摇头,语气沉重:“伯符,恐非如此。彼能造出海上巨舰,其工匠技艺、财力物力已非同小可。且其既能海上破袭,说明其航海、操船、水战之术,必有独到之处。长江虽险,然自海口至武昌,江面开阔处亦多,若其巨舰真能入江,以其远程弩炮之利,我水军传统战法,恐难应对。更可怕者,其可随时自海上袭扰我沿江各郡后方,断我粮道,令我军首尾难顾!”
张昭的分析,让厅内温度骤降。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已不是简单的战斗力强弱问题,而是一种降维打击般的战略优势。
孙坚沉默良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断,对韩当下令道:“义公!”
“末将在!”
“立即挑选精明干练、熟悉水性及江东情况的斥候,组成三队,一队走陆路,一队乘快船走长江,一队……设法找熟悉海路的渔民向导,尝试从长江口出海探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本侯查清楚!江东沿海,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所谓的‘燕’字舰队,究竟存不存在?规模如何?舰船何等模样?战法如何?务必拿到确凿证据,亲眼所见为佳!快去!”
“诺!”韩当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孙坚又看向马良,语气复杂:“此事若真,确乃惊天变故。你且回驿馆休息,本侯需要核实。待有确切消息,再议合作之事不迟。”
马良知道孙坚此刻心神巨震,需要时间消化和查证,连忙躬身:“良明白。只望吴侯念在唇齿相依,早定大计。伪燕海陆并进,其志非小,若江东有失,荆州恐难独存啊!”说罢,忧心忡忡地退下。
使者离去,大厅内一片死寂。
先前讨论徐州陷落时的焦躁,此刻已被一种更深沉、更致命的恐慌所取代。
海上的威胁,如同一个巨大的、未知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父亲……”孙策欲言又止。
孙坚摆摆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子布,以你所见,若江东所言属实,我军……当如何?”
张昭面色也是难看至极了,不过面对孙坚的问话,沉吟后,这才说道:“主公,若此事为真,则天下局势已然剧变。张世豪已非寻常割据诸侯,其志在一统,且手握陆海绝对优势。抗燕联盟,陆上已溃败一半,海上更遭重创,恐难持久。”
他目光锐利起来:“为今之计,我军‘坐观成败’之策,恐需调整。当立即着手几事:第一,如主公方才所令,不惜代价查明燕军海军虚实;第二,速调水军精锐,加强夏口、巴陵、江陵等地防务,尤其是可能遭受海上袭扰的沿江口岸,多设拦江铁索、水下暗桩,研制应对巨舰、弩箭之战具战法;第三,囤积粮草军械于内陆安全城池,预防补给线被断;第四……”
张昭顿了顿,声音压低:“或许,需重新评估与江东朝廷乃至……与北燕的关系。即便不立即倒戈,也需预留转圜余地。张世豪展现出的力量,已非常规手段可以抗衡。”
孙坚闭上眼睛,久久不语。张昭的话,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让他孙文台向那个昔日宫中宦官、如今却展现出如此恐怖实力的张世豪低头?
心中那股骄傲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啃噬。
然而,作为一方雄主,他更明白现实的残酷。
若那海上巨舰是真的,若张世豪真有一支能纵横海疆的奇兵……那么,所有的骄傲、算计、观望,都可能被那来自海上的烈焰与巨弩,焚烧、击碎得干干净净。
“且等韩当的消息吧……”孙坚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
他挥挥手,“诸将各自回营,整军备战,未有新的命令前,严加戒备,尤其是水军。”
“诺!”众将心情沉重地退下。
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孙坚一人,心中颇为不平静了起来。
孙坚望着厅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看到了遥远海疆上那可能存在的、如山岳般的黑影,和江东沿岸冲天的火光。
突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对未知强敌的深深忌惮,攫住了这位向来以勇烈著称的江东猛虎。
原来,这大汉乱世的棋局,比孙坚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凶险得多啊。
张世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