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的妇人慢悠悠道:“哀家哪是嫌那药苦,只是觉得若熬不过这个冬天就不想再受这些罪。”
孙姑姑的声音带了几分埋怨:“太后怎么老这样说,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了嘛。只怕等不了冬天,就这几日便能痊愈。”
“哀家也不过白说几句,你也知道前几日病得凶险,还以为…。”
“您且别再琢磨这些了,赶紧把药喝了吧,别误了时辰。”说话的功夫已是将薄太后扶着半坐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再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地喂药。
一小碗药不多时就喂完了,孙姑姑又端了茶盏给太后漱口,拿了梅子压压嘴里的苦味,这才让人收走了东西,重新坐回床边陪太后说话。
“你近日看起来倒还好,不似前些日子总皱着眉头。”
“瞧着太后好了许多奴婢也跟着高兴不是,前些日子真是不提也罢。”
孙青碧与太后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但多年来甘苦与共,人后相处更似姐妹一般。想起前日只静静躺在床上,神智昏聩,偶尔才咳嗽几声的太后,还是不禁一阵后怕。
太后笑着道:“呵呵,你这高兴里头定也有你那个聪明孙女的缘故。馆陶嫁出去的时候就跟她现在一般大,亏你真舍得送她进宫。不过若哪日她想嫁了,只管跟哀家提,定给她指门好亲事。”
想到孙女,因着思虑太后病情重新聚拢来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她自个儿硬要来的,谁也劝不住。只是听说她主子待她极好,我瞧着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一时半会怕还不想嫁人的。”
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采蕨的主子,可是那位秦良娣?”
“是,初时我还觉得怕是为着我的缘故,怕她年纪小不知收敛,让人去问了,才知道这位良娣当真是性子好,一屋的奴才都喜欢她。”
“哦?很少听你这样称赞人呢,那秦良娣今日的装扮倒看不出是温良之人…。不过也对,的确是个聪明孩子。”
孙青碧笑笑:“可不都还是孩子嘛,正跟采蕨一般大小,比她可是懂事多了。”
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带着几分厉色:“哀家不过是病重,有人就开始想着蹿到哀家头上,若这回真没熬过去,后宫岂不是尽入窦氏之手?”长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秀旖性子太懦弱,有哀家护着她才能撑出三分气势,若没了哀家,只怕立时就要被人欺负了去。她是我亲手送进宫来的,若这宠爱最终害她孤苦,九泉下也不安啊。”
再久再亲密的主仆,有些事情终不能插嘴,孙青碧此时也是一样,只垂眸默默地听着,自家主子需要的也只是有人听她说话而已。何况她既已有了这样的想法,心中定也有了决断。
果然,又经过一阵昂长的沉默后,薄太后开口道:“秀旖的性子哀家改不了,只能为她寻个依仗,寻个愿意代替哀家护着她的人。太子是不指望了,若能有好姐妹帮衬,大约也能撑得住。”
听到此节,孙青碧淡淡地劝道:“这姐妹之情情真固然是好的,若这情…。王后当年与如今的皇后,不也是好姐妹嘛。”
“那是那孩子太糊涂,唉!再瞧瞧吧,挺过这次,哀家总能多熬些时日。你多派人盯着秦良娣,身子单薄却又站得那样高,若真是个好孩子,等她站不住的时候,提点太子妃扶她一把。”
“喏。”
皇后近日眼疾再度加重,已到了只能见些光影的地步,窦嫣失了权柄也不敢回禀,只怕这位姑姑恼怒自己不争气,对病情更不好。
只这宫里人人皆知,皇后的眼睛不过是在熬日子,“瞎”之一字,已成宫中禁忌,非但宫嫔,与皇室亲近些的侯爵待在家里时也不敢再提。
馆陶公主自幼不得文帝喜欢,身为皇后唯一的女儿却只嫁了不成器的堂邑侯刘午,自文帝另一位庶出之女嫁了绛侯周勃的嫡子周胜之后,心高气傲的她更是甚少入宫,免遭人指点。此时为着母亲病重,却是不能不来了。
见过母亲、侍过汤药,转头又来到太子宫,见自己的太子弟弟。阿武明日大约也能赶到长安,淮阳王进京因着皇后宠爱用了半幅太子仪仗,她那位真真的太子弟弟现下心里定是不好过。她与父皇自幼不亲近,嫁的不好也没什么,只要拢住太子弟弟这个未来的皇帝,堂邑侯府又能弱于绛侯几分?
王娡与仪宣先是在芷兰殿坐了一阵,仪宣从未来过此处,王娡的屋子又是近日特意打整过,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王娡便也将就她,换了衣裳陪仪宣还是回那院子里头说话。
仪宣有些不好意思,稍稍紧了紧抓着王娡的手道:“不知何故,明明芷兰殿大些,可总有被人盯着瞧的感觉,无端端渗出一身冷汗来,还要劳你陪我走那么远。”
王娡倒是习惯了也不在意:“可能是侍候的奴才多些的缘故,以前还好些,沈氏那屋的奴才动静大,爱在外头走动,又是不认识的人,会不舒服也是常事。”
“可是…”仪宣撇了撇嘴角:“那几个人我也不认得,她以前在院里就这样,屋里的人我都认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