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元绍在描红本子上落下最后一个圈儿,慢条斯理地搁笔。一旁坐着的小十一原本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给自己批阅功课,这时候忙不迭地跳下来,肃手站好。
连抿紧嘴唇时小下巴的弧度也和凌玉城一模一样!明明是我的儿子!
转着颇有些诡异的念头,元绍且不做声,肃容正色向下望了一圈。小十一站在旁边,分明看见那群老头儿进来的时候还是怒火沸腾,然而在父皇的目光下却一个个低垂了脑袋,整个人都像是缩了水似的。
“要从容,要镇定。”父皇平时的教诲在心头响起,对照着眼前的场合,越发显得如同金纶玉音,“你一慌,别人就会趁势逼上来。相反的,你越镇定,别人的气势就越低,明明有道理,都不敢跟你一句顶一句的说话。”
此时父皇就是这样,面对一群白发老者咄咄逼人的问题,他还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诸卿深夜求见,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没有--但是……”
“既然没有,那诸位前来求见,有何要事?”
“臣等……”
此刻元绍安坐桌前,进帐求见的臣子们都站在他面前几步之外,以高矮而论,元绍得抬起头才能和他们目光相接。然而元绍的目光,却生生有了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看得人人芒刺在背。左推右攘了一阵儿,到底还是奚王的叔父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开口发言:
“臣等只是想请陛下喻示,我们这样守下去要守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出击?”
“先前军议的时候不是说过了么?”元绍把手里的茶盏往桌案上一搁,“哒”的一声轻响。“念你们老迈,不容易记住,朕就拨冗再解释一遍。--雷勇,咱们现在伤亡如何?”
“回禀陛下,”雷勇是这些天来最忙的一个,对外要指挥整个聚居地的防御作战,对内,御营的卫戍调防也不能疏忽了去。这会儿入了夜,当天的伤亡情况刚刚报上来,捏在手里的本子还散发着新鲜的墨香,翻开了就可以回禀:
“我军阵亡五百余人,重伤一千,轻伤一万五千余人。轻伤者明日作战无碍。”
“敌军如何?”
“阵前丢下的尸体约有三千余具,重伤、轻伤人数,因为敌方把人拖回去了,现在还不好估计。”
“妇孺伤亡如何?”
“死者不过十余,轻重伤过百,大多……都是流箭所伤。”
记得凌玉城曾经说过,但凡守城一方的装备、训练不是太糟,守御方的死伤差不多可以控制在攻城方的三分之一。不过,刚才雷勇报的数字中,比例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都听到了?--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死伤不说,营里的妇孺可能保住?”
“……陛下自然是圣明的,”血淋林的数字摆在这里,就算觉得被敌人打得缩在营里出不了头异常气闷,奚王的叔父也不好反驳铁一般的事实,“臣只是想问,臣等要守到什么时候?”
“你们说呢?”
“这样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明天,明天就能出击了吧?”
看着元绍仰靠在椅背上,面容松动,站在他后面的奚族众人便渐渐大胆起来,声音也由窃窃私语,一点一点地拔高:
“明明敌军已经疲了……”
“只要我们手里再多一万人,不,五千人,就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当初不该分兵的……”
“是啊!--明明只有五万人,还硬生生分了八千出去……”
“七天了,我们在这里拼命打仗,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
元绍的目光越来越冷。当初军议的时候他本想带兵出击,是凌玉城百般说服,才让他同意了在此固守。想着这帮家伙安安稳稳待在营里的时候,凌玉城不知在哪里的风雪中跋涉,元绍就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底直窜上来:
“够了!——这会儿在外面的,是朕的兵!……一千玄甲卫,三千羽林卫,五百天策卫、五百飞骑卫,你们鹰扬卫飞熊卫豹韬卫各家只出了一千人而已!这个仗怎么打,轮不到你们说了算!”
“那是朕的皇后,是朕让他分兵在外,伺机进攻!朕相信他!”
如果不是奚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哪里用得着他的皇后亲自出手!
事实上,哪怕是一次次让北蛮骑兵攻进营寨,也是凌玉城行前和他计算好的:“陛下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觉得再加把劲儿就能破城,这样他们才会粘在这里不走……臣这儿,才会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一次次柔软的收缩和反击,一次次看似不支的破绽,其实,只不过是忠实地履行着主帅的意志。
“兵法云,守久必失。臣还担心他们围点打援,这样下去,他们越打越强,我们这儿只会越打越弱……非分兵不可。陛下在这里稳守,臣带兵在外面伺机而动,等他们疲惫到极点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那时凌玉城伸手在地图上来回指划,被他一把抓住,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