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天公作美,翌日清晨,雨虽未停,却是如牛毛般从天上洋洋洒洒而落,终归是小了许多。吃过早饭,陆沧来了谢家,与谢老爷子打过招呼之后,便将谢晚桃叫了出去,一路送她下了山。
秦千梧是一早在山下等着的,与他会合之后,陆沧又交代了两句,所说不外乎让他照顾好谢晚桃云云。谢晚桃嫌他罗唣,连推带搡地将他直往山上赶,又嘱咐他多在谢老爷子面前帮忙打打掩护,接着,便立即启程,赶往平元镇。
那绿柳巷有些年头了,算是平元镇中商业较为发达之处。巷子口开了几间饭馆,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被雨水浸湿,踩上去有些滑,然而却很宽敞,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轻松通过。道路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时间尚早,巷子里有些冷清,几间店铺的伙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门板放下来,准备等掌柜的一来,便开门做生意。
何老板的铺面位在绿柳巷的中段,由于还没寻到租客,便打发了一个老头在那儿守铺子,门只开了一半。虽是阴雨天,但站在街道上望过去,屋里却是亮亮堂堂的,显然采光极好。这地方光是从外面看,便知用来开绸缎庄极为合适,谢晚桃先就在心中赞叹一声,回头看了秦千梧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守铺子的老头看上去已是七十多岁的年纪,驼着背趴在窗根下一张梨花木桌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他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朝谢晚桃的方向看过来,揉了揉眼睛,有点发懵地问:“小姑娘,有事?”
不等谢晚桃答话,秦千梧已经从身后赶了上来,对那老头揖了揖,含笑道:“刘老丈,是我。”
老头张着昏花的双眼朝他脸上仔仔细细瞧了半晌,蓦地恍然大悟,眉头立时便揪绕到了一起,跌足没好气地嚷起来:“咋又是你?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铺子不租给你们,你这三天两头地跑来干啥呀,平白地招人烦,我说你咋恁不知道好歹?”
秦千梧性子和气,脾气也好,被这老头冷不丁抢白一通,虽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依旧保持着礼貌,带着微笑刚要开口,谢晚桃却丢了个眼风给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说老头,这铺子是你的?”她刻意轻蔑地斜睨了那刘老丈一眼,见他摇了摇头,便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不是?不是你在这儿废什么话,你做得了主吗?去,把你们东家叫来,我们在这儿等他。”
“嘿,你这小丫头怎么这样邪性?”老头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东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
“啧,没完了是吧?”谢晚桃愈加凶了起来,“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谁?再唠叨两句,我还有更邪性的等着你呢,你想试试?”
前世在高门大户住得久了,她深明许多仆役往往比主人家更为难缠,所谓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说的便是这类刁仆。她虽不知眼前的老头是不是这种人,但劈头盖脸地先用气势吓住他,让他不敢多言,总是没错的。
这一招果然有了效果,老头心中顿时就有些犯嘀咕,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终是败下阵来,转身悻悻跑了出去。
谢晚桃回头对秦千梧眯了眯眼,换来他一个无奈的苦笑。
要拿下一间小小的铺面,原本对秦千梧来说易如反掌,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不想也不能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许多手段也便使不出来。从这一点上而言,今日将这个谢家小姑娘带来,凭她折腾去,或许,事情反而会有所转机。
两人小坐了片刻,这店铺的东家果然来了,只不过,赶来的不是那位姓何的老板,而是一个年约三十,相貌秀美的女子——不必说,这多半便是那何老板的夫人。
谢晚桃端坐在桌边,看着那女人袅袅婷婷走进来,吩咐跟着的丫头将一柄纸伞搁在门外,掏出一方帕子擦拭裙角沾上的泥水,脑子里蓦然嗡了一声,心中像是揣了块石头,一个劲儿地往下坠。
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前一世,她那“野狐托生”的名头,不仅像一个鬼影一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更如同一种会传染的恶疾,因为人们的口耳相传,飘散得越来越远,到得最后,就连平元镇上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她十三岁那年,有一次,谢老爷子一时兴起,趁着平元镇有集,便领着几个孙子孙女下了山,带他们四处走走看看之余,也顺便将家里晾干的麂子肉拿来换两个钱。
谢老爷子那天原本心情是极好的,麂子肉卖了个好价钱,他破天荒地领着几个孩子去了路边茶档,要了几样点心,全都推到几个孩子面前,自己却只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
谢家的几个孩子占了两张桌子,狼吞虎咽吃得很是开心,在他们身旁,还有另一桌人,为首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衣着来看,应是家境不错,粗声大气地对跟着他的几个小厮呼呼喝喝,闹得动静颇大,非常引人注目。他们离开后不久,谢晚桃无意之中发现,凳子上有一个松绿色的荷包,绣得很精致,十有八九便是那少年落下的。
谢晚桃没有多想,跟谢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便拿着那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