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落起了小雨来。
入秋之后,天气虽然依旧炎热,但一早一晚间,已添了些许凉意。
厚德堂的后院里堆着些许废弃的箱笼,院子中央腾出来一大块空地,专门在天气晴好时晾晒药材。左手边的门廊下有一只小小的风炉,上面搁着一个煎药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浅褐色的浮泡,浓重微苦的味道混在腾腾的热气里,缓缓升到半空中。
谢晚桃蹲在风炉旁,一块块往灶头里添着柴。形如细针一般的小雨从天上淅淅沥沥落下来,浸湿了她的头发,有一缕贴在右边的面颊上,她便抬起胳膊,用手腕将发丝蹭了下去。
这厚德堂的后院,有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兴许来自于那些墙角之中的杂物。并不难闻,一阵阵,直扑到人的面上来。
谢老爷子的这场病来得既急且重,在厚德堂医治了两日,虽说已经有了起色,却仍旧难免令人心内觉得担忧。
不管从前是怎样的叱咤疆场,而今,他终究是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在这个年代,称得上高寿。只不过,身体再硬朗,性格再不愿服输,却也无法和岁月对抗,这实在是有些残酷。
谢老爷子如今在厚德堂医治着,因为离月霞山颇远,家中又人口多,杂事忙,万氏便不可能每日里过来探视。无论是在孙家时那场鸡飞狗跳的大闹,还是后来谢老爷子疾病突发,谢家的这位当家主母,始终保持着冷静、淡然的态度,一举一动丝毫不乱。但谢晚桃心中明白,万氏与谢老爷子相濡以沫四十余年,为了他甚至抛下了她那书香之家的优渥生活,来到这山旮旯里隐居,足以见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应是极好的。如今眼见着谢老爷子病成这样,万氏心中,一定非常不好过。
药汁煎好了,谢晚桃将锅从风炉上取下,轻手轻脚地倾入一个浅底的小陶碗中,打算晾凉一些,再端去喂谢老爷子喝。蹲得久了,双腿略略有些发酸,她正要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耳畔掠过一阵风,一件烟灰色的大袍从天而降,兜头罩在了她身上。
“下着雨呢,也不知道躲一躲,回头要是淋湿了着凉生病,你和你爷爷一老一少,岂不全赖我一个人照顾?”陆沧走到谢晚桃身边,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站得歪七扭八。
谢晚桃抬头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我哪有那么弱?”
陆沧淡笑出声:“你弱不弱的,我还真是不清楚,不过你这不吃不睡的,就算再强悍,只怕也撑不过。这秋天里,一层雨便是一层凉,还是小心些的好。”
“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谢晚桃抬头昵他一眼,“我奶奶都从不说这种话!”
陆沧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长腿一勾,从旁边拉过来一只小木凳子,挪到谢晚桃身侧:“现成的凳子就摆在这里,偏生要蹲着,脑子糊涂了?我知道你心中难免担忧,但想必你也清楚,老谢平日里的身子骨是极硬朗的,这病虽然来得急,却并不难治。那虞大夫不也说了,用不着太过发愁?”
谢晚桃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除了大雨大雪的恶劣天气,谢老爷子每天早晨都会在院子里耍一套棍法,闲来无事也常去山间行走,且不说与同年龄的老人相比,就算是松花坳里大多数正值壮年的男人,身子也未必能比他更加健康,谢晚桃也相信,在经过虞大夫的医治之后,谢老爷子的身体必定会恢复如初。
但人生了病可以治,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要想做出改变,却是难上加难。
孙家发生的这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闹,给两个家庭带来的麻烦,都是显而易见的。谢梅嫁去孙家四年未有所出,无论是公婆还是丈夫,对她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不满。孙家的家务事她没兴趣也没精力去多做考虑,但这事儿无疑会对谢家造成不小的影响,这一点,她却不能不防。
当初孙家前来求亲,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谢老大和邓氏仿佛对这一头婚事并不满意,话里话外多次透露出婉拒的意思。虽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他人不该太过干预,但谢老爷子在这个家中的话语权不仅是不容辩驳的,它甚至是唯一的,只要他决定的事情,旁人就算意见再多,也不能违逆。
谢梅的婚事,最后正是由谢老爷子亲自拍板,尘埃落定,板上钉钉。谢梅性子柔顺,将“嫁人从夫”视作至理名言,这四年里很少回松花坳,即使回来,也多半报喜不报忧,她在孙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家里没人清楚。而如今,谢老大和邓氏亲眼看见自家大闺女在夫家的生活非常不如意,心中便难免对谢老爷子颇有微词。
这样一来,最有可能的后果是什么呢?谢老大会不会一改往日对谢老爷子言听计从的作风,步邓氏、温氏和大郎的后尘,也开始诸多算计?还有二郎,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态度?从今往后,谢晚桃需要面对的“敌人”,会不会越来越多?
这诸多的事情,都很可能因为谢梅在夫家的遭遇而全面爆发,效果如何权且不论,至少谢晚桃无法安之若素。
“你也不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