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哥斯城。
雨一直在下,海神在哭泣。渺小的萨哥斯屹立在冈定海峡的悬崖上,它的歌声被海浪的咆哮吞噬,城市仿佛从未存在过,它只清醒在浊浪翻滚的噩梦中。
雨敲击在木头窗棂上,咚咚咚响,门前的卵石小路被冰雨浸渍,羸弱不堪。雨点同样敲打在他苍老褶皱的脸上,老人叹了口气,费力地阖上木窗,风太大了,他拉了七次,才把木窗的栓子卡进凹槽。狂吼的风声熄灭了,屋里很闷热,但并不安静,除了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响,屋里回响他急促的咳嗽和蹒跚脚步。他缓缓走到明亮的壁炉前,火光映在他瘦削的躯干上,投下一柄黑色的长剑,那是他的阴影,他瘦了,但脊梁依旧挺拔。老人呛了口冷风,捂住胸口不停咳嗽。
哎,老了呀。他来回踱步,暗自哀叹。木墙上,一把锋利的战斧闪烁幽蓝的寒光,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战斧的脊背上镌刻着一行黄金熔铸的诺德古文“海神保佑吾皇”。他向战斧伸出枯瘦的右手,但可恶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再次伸手,指尖触碰到战斧冰冷的铁柄,“砰!”战斧遂了他的意愿,掉落下来,砸在他脚边,铿锵有声。
“赞美奥丁!”老人喃喃自语,弯下再也弯不下来的腰,颤颤巍巍拾起战斧。战斧利刃逼出骇人的锋芒,直射他浑浊的蓝眼珠。战斧还似当年一般锋利无比,可是……
他瞥见桌上的黑陶药罐,药罐里的汤药早已凉了,罐子张开大嘴巴,好像在嘲笑自己。看看你,已经老成什么样子啦!
“我不喝药!”老人忽然举起战斧,猛地朝药罐劈下去,砰!战斧深深陷入木桌中,他拔不出来,而药罐还稳稳地立在桌上,距离他的斧刃尚有半寸,丑陋的陶罐,故意讥讽自己。嘿嘿!你没砍中。你没砍中,你老了,你不中用了。
“砰砰砰!”有人敲门。
“请进来吧。”老人丢下战斧。
木门推开了,和雨水一起进屋的是个身穿灰羊毛长袍的男孩子,男孩子年纪已经不小,快二十岁了,但在他眼里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男孩浑身湿漉漉,灰袍贴在胸膛上,金色发梢上挂满水珠,温暖的炉火把他发梢的水珠蒸发起来,变成升腾的白雾。
金发男孩索性脱下外套,露出结实的胸膛。他开口说:“老师……”
“咳咳咳……是真的吗?”老人不愠不喜地问。
男孩点点头:“是真的。信鸦从南边捎来了消息。日瓦丁的圣弗朗西斯大教堂……”
“别说了,我明白了。”老人打断男孩,接着又问:“信鸦把消息带到王宫去了吗?”
男孩沉默地点点头,一滴雨水从他发梢上坠落,渗入地板缝。
“赞美奥丁神。伊杰,我的孩子,你回家吧。”老人说,“以后不要来照顾我了,多照顾你爷爷。”
男孩呆呆立在原地,年轻人壮硕的阴影遮盖了自己的影子。男孩说:“老师,我不来,谁给你熬药呢?你的哮喘一到寒冬就发作。”
“咳咳咳……走吧!我也许要出门游学,你不必跟随。”老人撒了谎,当他觉得很畅快,淤积的心事像冰山融化了些许,这么多年,我违心地撒了多少谎话啊,奥丁神早就遗忘了我。老人暗想: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老师,外面正下着暴雨,北海的暴风圈徘徊在冈定海峡,天气太恶劣啦!你要冒着海神的震怒上哪里去呢?难道不能等到风暴平息吗?”
“哦,有道理,孩子。我的确不该触犯海神的怒气,回去吧,我需要休息。替我向你爷爷问安,愿奥丁神保佑你们祖孙。”
“晚安,老师。愿奥丁神保佑您的哮喘病早点好起来。”男孩披上羊毛长袍。
“等等!咳咳咳。”老人急忙叫住男孩。
“老师,还有别的吩咐吗?”
老人从陈旧的榉木书柜里翻出一本熟牛皮包裹封面的书,递给男孩:“拿去。这本是我写的读书笔记,拿回去仔细阅读。要瞧得仔细。如果你发现了书里的奥妙,请小心揣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金发男孩把书夹在腋下,用灰色皮袄盖住,怕雨淋湿了,然后冲进雨帘。
哎,愣头小子。
该来的总会来,就像北海的风暴如期而至。哎——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褪下掉光毛的山羊绒袄子,又脱下贴身的亚麻衬衣。费了好大力气把战斧从木桌中拔出来,缓缓走到高大的穿衣镜前。
穿衣镜覆盖紫色天鹅绒布,他回想起镜子的来历,那是个血和雨混合的夜晚,他听见少女的恸哭。鱼皮战鼓和海螺号角声升起,他和伙伴们冲进一座石头城堡,战斧和长剑交织鸣响,合奏出悦耳的篇章。不久四处躺满尸体,血水中倒毙着身穿红玫瑰章纹链甲的帝国贵族和他的卫兵,还有城堡的学士、铁匠、保姆、马房小弟、厨师、侍酒姑娘。一伙头带牛角盔的野兽冲进领主大厅,掠夺一切能拿走的东西。在贵族小姐的闺房里,伙伴们轮番享用贵族姑娘白嫩的肌体,撕裂成条状的粉红少女裙在他眼前缓缓飘落,像冬季的雪花。他无心欣赏渡鸦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