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微雨。
宫墙绿柳,百花吐蕊。
成都府在大陆盆地的中部,经过节度使孟知祥一番修筑之后,格局更加奇妙。宫城、皇城、罗城、羊马城,内外四城城城相套。此时中原狼烟四起,昔日李唐王朝庞大的版图犹如沃土龟裂,这乱世中,只有蜀地据险偏安,保有了稳定的力量。
这日午后,碧空晴净,一丝风也没有,几缕黑云,宛如长蛇横亘空际,久久不曾散去。罗城内的百姓纷纷卷起珠帘,只见锦江府河画舸轻桡,井市巷陌炊烟四起,满城的垂柳氤氲着香气缭绕数百里。这时,西边的几片薄云忽然被一片霞光染红,像着了火一般。朔风将一片羽毛卷落吹抖,在空中旋舞,忽上忽下地晃悠着,忽而风力一紧,那羽毛翻卷了一阵朝着更高的天空飘去,一直飘上了皇城北面的一座百尺高楼。
一双大手庄严地伸出长臂来接引它,它便一声不响的落在那张白皙丰厚的掌心里。
身着青色襕衫的中年人紧蹙着双眉,久久凝视着手里的白羽。他的身边有位十来岁的绯衣少年,容颜端正俊美,额角却有块鲜红的疤痕。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从皇城里飞出的几只巨翅苍鹞,露出思索的神色来。眼皮底下一位策马狂奔的白衣少年郎,风吹袍舞,仙阙飘飘,刚刚消失在西去的云雾里。
高楼上,青衫迎风伫立,衣阙被风刮起呼呼作响。
天边的火烧云将罗城照亮片刻,几缕黑云也随之消失无影。
“荧惑犯积尸。”青衫忽然开口,表情漠然。
“酉时之后百川沸腾,山冢崪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绯衣少年抬头望着天空,目光精湛而通透。
“方位何处?”
“西北。”
两人相视而望,少年目光沉敛,倒是中年男人先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见烈焰明亮的西方天际,再次涌起滚滚黑云,又是几只巨翅苍鹞发出嘹亮的长啸从皇城中凌空而起,向着西北的方向消失不见,须臾间,一队飞骑从萧蔷北桓的大安门呼啸而出,扬起阵阵烟尘。
“那是皇帝的鹤控军飞骑,苍鹞凌空,连禁军也出动了,恐怕是兵变。”青衫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绯衣少年。
楼内的莲华漏,浮舟缓缓托着木箭上移,指示着铜表尺上的刻度显示。
未时……申时……酉时……
恍惚中像有巨龙破土,高楼的窗棱发出啪啪声响,脚下的楼板果然晃动起来。顷刻间楼上楼下人声嘈杂,惊慌无措的人潮纷纷聚集到了大街上。
仅仅片刻光景,晃动便消停下来。
绯衣少年“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只见头顶的天空依然明亮如初。
西边的天际却隐约有惊雷掠地,如龙吟滚滚,在遥远的龙门山岭中回荡。本来被黑云压制的天际间忽然一阵红光,仿佛把整个西岭的雪山全部点燃,紧接着一道闪电犹如传说中的白烛应龙从天而降,把西方的天空撕裂开去……
罗城的百姓惊恐万状,随着那道闪电发出尖锐的呐喊。旋即,重重人浪便朝着萧墙奔涌,扬着脖颈抬头望向凌烟阁的顶端,企图在宫城的翘檐下,能看到赭红色的身影出现。
“陛下,陛下在哪里呀?”
直到日薄西山,萧蔷四门再也没有开放,倒是防城司和街巡使比平日增加了不少。许多年不曾响起的暮鼓声,通知城门即将关闭,三响之后,街上禁止行人,不得犯夜。
午夜。
繁星渐明,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成都府的城池。
三年前少年天子孟昶即位,整肃吏治,大蜀王朝更是民富而国有。
罗城内宵禁,城南渡口却灯火辉煌,无数舟楫停泊在那里,等待天明便扬帆入江,再下东吴。自晚唐以来,渡口的合江苑这一路都有王公贵胄出没,或品茶吟诗或送别友人,流风所及的地处,蔚然成景。
成都府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惊,合江苑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刚到晚间便恢复了繁华。
青衫携着绯衣少年,走过人潮汹涌的街道,两边市廛店铺鳞次栉比,百艺杂耍一应俱全,勾栏瓦肆红烛高照,歌舞蹁跹。离合江苑不远的地方,临江而建有处高楼特别惹人注目,那是成都府最大的勾栏之所,楼门挂有黑底金字的扁额,上刻“散花楼”三个草书大字,主楼四层,八角翘檐,远看如塔,近看是楼,轮廓在灯火中愈发秀丽挺拔。
青衫步入附楼瓦肆,模样矮小的俳优正坐在台上的圈椅中,身前聚集着大簇听众,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咚!咚!”
“年前钦天监夜观星象,见荧惑入舆鬼,犯积尸,今日西北果然地动!”
俳优敲着鼓槌,话音一落,围观听众便议论纷纷,白日里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地动山摇仍让人心有余悸。绯衣少年皱了皱眉,拉着青衫往里走,只听俳优又继续说唱开去。
“火星过了鬼宿,将二犯太微。这天象又是凶格!太微说不得,是五星逆规的凶象,真叫人忧心忡忡啊,今日这番地动权且称做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