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将孙桓丹徒侯、建武将军号的孙俊,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原本那点因看破蜀军“融索”意图而生的傲然不屑,被眼前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想说什么,却又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军心,士气…”其人用力闭上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复又睁开,声音压抑又愤怒。
“潘太常!
“眼下非是追究过错之时!
“码头虽失,然我大吴水师主力犹在!
“巫山港数百战船已出!
“蜀人木筏、艋艟虽顺流借势,却犹显笨拙!
“我这就下关,亲督水师迎战,将彼辈诱阻于江心铁索前,予彼迎头痛击,围而歼之!”
他越说越快:
“蜀人陆战或云剽悍狡诈,至于水战?
“哼,我大吴儿郎自小便在江海搏命,操舟弄船如同吃饭饮水,岂是蜀人可比?!
“彼辈所倚仗者,不过是那几艘古怪木筏和巴蜀蛮子那股蛮勇之气罢了!
“一旦接舷跳帮,我大吴锐士必叫他们悉数喂了江鱼!”
潘濬盯着孙俊,看着对方脸上那份几可谓独属于孙吴宗室将领的骄矜与赌性,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又是这种轻敌,滟滪关前,孙韶难道不是如此看轻那些以竹竿为兵的蜀人?
结果呢?
若非孙韶…自己又怎会?!
他深吸一口冰冷江风,努力让声色保持平稳:
“孙建武,岂可再存轻忽之心?
“蜀人东寇以来,用兵何时按常理出牌?”
言及此处,其人猛然望向江心:
“我隐约觉得,那木筏绝非载人载油那般简单,其中必有诡诈!
“我等当速向秭归周子鱼求援。
“其二,码头虽失,关城犹在。
“你我当凭铁索江关阻敌于此。
“先尽耗蜀人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
“固守?”孙俊猛地打断潘濬,脸上闪过不耐与讥诮。
“潘太常仍欲再守?守到几时?
“守到蜀人用那木筏烧断铁索?还是守到江北蜀军彻底站稳脚跟,不惜代价攻我关城?!
“如今士气军心,以何当之?!
“届时我水师被困港中,即成瓮中之鳖,为人鱼肉!
“唯有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败而退之,方能挽回颓势!”
言及此处,他上前一步紧盯潘濬,目光灼灼:
“此战关乎巫县存亡,关乎大吴西境安危!
“我为大吴宗室,岂能坐视蜀人在我眼前耀武扬威?!
“潘太常休要多言,我意已决,这便下关率水师血战!必斩将夺旗,以振军心!”
潘濬心头一沉。
一旦水师有失,巫县将彻底沦为孤城,覆灭恐在旦夕之间。
“孙建武!”潘濬对着已经转身疾去的孙俊高声出言。
“蜀势正盛,锋芒不可强撄!
“当避其锐气!我来指挥水师,我熟悉……”
“潘太常!”孙俊扭身回眸,声色俱冷,其中戒备毫不掩饰。
“你持节督军却弃关而走,于军心士气有妨无益,我看还是坐镇关上统筹全局为好!
“再则,水战搏杀,非尔所长。
“若再有差池,你我项上人头不足可惜!
“误了国家大事,方是百死莫赎之大恨!”
此言冰冷如匕,刺得潘濬既惭且怒。
滟滪之败,弃关而走,不论他说得再天乱坠,不论他如何自认自己为大局计而弃个人荣辱于不顾,他这节将在军中的威权已然丧尽。
孙俊此刻提起,既是实话,也是警告,更是赤裸裸地质疑并无视他这节将的指挥权。
孙俊言罢,不再看潘濬瞬间苍白阴冷的脸色,转身对身后一名侍立的传令亲兵厉喝:
“传令巫山港内尚未离港的斗舰全部扬起高帆,遮蔽港口!
“待蜀人被我诱至横江铁索前,再擂鼓尽出!速去!”
“唯!”亲兵快步奔下关墙。
孙俊抖擞精神,走下关城。
来到城下,扭身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一名中年将领,从腰间掏出一物前递。
“季彦!”孙俊语气急促,“此乃镇西虎符,一旦出现意外,你即刻持虎符接管关上所有兵马指挥,谨守关隘。没有镇西将军之令,绝不可擅自出战,尤其是……”
他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亲信听到。
“看好潘承明!
“眼下军心浮动,此关绝不容再有任何失措之举,一切待我破敌之后再说!”
孙俊口中『季彦』,便是先前在第一关遇到傅佥后直接弃关而走的荡寇将军孙秀了。
其人接过虎符后神色一凛,当即抱拳躬身。
他自然明白孙俊之意。
——监视潘濬,防止这位大九卿、前将军再作出什么弃关而走或任何不利于战局的决策。
这名节将,此刻赫然被排除在核心决策层外,成了一个需要被看管监视的摆设。
孙俊重重一拍孙秀肩膀,复又抬头冷冷瞥了眼关墙上的潘濬,最后不再耽搁,大步流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