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鹊起(六)
御书房内,瑞脑消金兽。
顾明泽独自坐在棋盘之前,手中拈着一枚棋子,细细琢磨着。奉春站在帝王身侧,轻声道:“陛下,宋洛来报。”顾明泽淡声道:“如何?她终究调了江步月那三千影卫?”奉春垂首:“不曾。”
“宋洛说,青城侯谨慎得紧,断然不会动用与敌国皇子直接关联的势力。”见顾明泽眉头微微蹙起,奉春忙道:“不过,宋洛托奴才向陛下转交这个。”顾明泽视线落在奉春处,见他手捧一封密信,白纸黑字,草草写就。他伸手接过,细看其上字迹,竞是十分熟悉,分明是她亲笔。“恳请四殿下念在昔日情分……“他低声念出,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联络镇北王,借一支定远军去青峰山剿匪?”
奉春唇角泛起微笑:“恭喜陛下,一箭双雕之计已成。”顾明泽面上未有多动作,却还是淡然问道:“此话何解?”奉春恭谨道:“这一来,青城侯的剿匪之计定然落空。”他微笑接道:“琳琅公主惯会替陛下分忧,她已请端静太妃修书镇北王,令其按兵不动。陛下以为,镇北王会卖一个无依无靠的侯君面子,还是听其长姐的叮嘱?”
“二来呢,"他目光落在顾明泽手中的信笺之上,“此信一落,无论是镇北王,还是青城侯,其通敌之事……都有了依凭。”奉春再揖道:“恰逢南靖主将已死,边境战事大捷,正是天赐良机。”“镇北王……“他顿了顿,收声道,“已非不可或缺。”这话说完,奉春立刻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窥探龙颜。龙涎香淡淡飘散着,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奉春此刻也惊觉,自己方才所言太过直白,竞敢将帝王的心思揣测分明,摊在了明面之上。
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他听见头顶传来帝王极冷的声线。“滚下去,领三十杖。”
“奴、奴才叩谢陛下恩德……“奉春颤抖着,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御书房。宫外很快传来杖责的闷响,顾明泽这才微微阖上眼睛,用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不知为何,明明局势尽在掌控,他心底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了些?
边境战事胶着数月,如火如荼,无论是镇北王所辖之游牧区,还是毗邻边境的陵州、涪州、雍州数州,均已是山穷水尽之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农田荒废,十室九空。
而今,这倾尽举国之力的战役,竟因她刺杀敌国主将成功,便将这战争的天平轻而易举地拨向了自己这边?
顾清澄,顾清澄……
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朱笔却不自觉地在宣纸上勾画着。第一笔,划去了附近数州的驻兵,没有州官会无缘无故为青城侯铤而走险,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第二笔,划去了宋洛联络的三千影卫,江步月的旧部,她若敢动,正好借谋逆之名一网打尽。
第三笔,划去了边境的定远军……
而后勾勾画画,他划去了宣武军,平南军、贺珩、江步月……她所有的路与可能。
笔走龙蛇间,棋局已定,这场剿匪之局,她合该无路可走。剿匪失败,便不得不退出涪州,纵然她有刺杀主将的军功,可涪州的民心早已无可挽回,届时她孤身一人,天下之大,再难有她入主立锥之地。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她逼入绝境,即使军功加身,却也寸步难行。
思绪沉浮间,白宣之上已是墨迹纵横。顾明泽随手将其掷入香炉,看着火舌瞬间吞噬了满纸算计,他阖上双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竞连他也开始猜不透,她究竞在谋划什么了。这般危险之人,他又岂能容她羽翼渐丰?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三月下旬。
顾清澄回到临川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府邸,任凭州官拜谒,百姓叩门,始终一人独居,闭门不出。
其间宋洛数次造访,问及是否要动用江步月留下的三千影卫,她只是淡淡摇头,竞似甘愿困守这绝境之中。
有人说,路上见过青城侯几面,形容枯槁,形销骨立,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儿。
有人摇头叹息,只道其咎由自取,入主涪州时锋芒太露,终至得罪了所有大人,步步自困,作茧自缚。
与此同时,琳琅公主的仁德之名已经传遍了涪州,一座座粥棚下抬起的,是一张张感激涕零的脸。
整个涪州三十一县,半数已然签好了万民请愿书。签的最多的是茂县,签的最少的,是阳城。但无论如何,请愿书已过半,民心既失,琳琅公主入主涪州已成定局。青城侯大势已去,纵有通天之能,亦难挽狂澜。所有人都在等着三月过去,看那昔日风光无限的青城侯,如何在这局中黯然离场。
三月二十一。
距离剿匪之期只剩最后九日。
草木深深,临川城的春日却压着一层化不开的霾。这日晨,偏僻的青城侯府里,施施然走出了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它肌理分明,身形矫健,那如火般的毛色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格外夺目,竟成了这座昏沉城池里唯一鲜活的亮色。
若是秦棋画在此,便一眼能认出,这正是名驹赤练。顾清澄骑在赤练身上,贴着马耳和它讲述了这一路来她的见闻。当提及她一人一马跨越了定远军营的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