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顾清澄的视线先落在他的手上,最终才缓缓上移,看向他的脸。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不忍,甚至没有了之前那份刻意压抑的阴翳。他知道七杀剑对她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他看着剑,不过是看一件冰冷的死物。就连同顾清澄,也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败将罢了。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
“念在旧日情分,敬你三分,本帅不愿辱你。”他顿了顿,“如今南靖余孽已过边境,你该守诺了。”见顾清澄始终垂眸不语,他眼底戾气一闪,原本摊开的掌心骤然翻覆,竟如掠食般跨越了剑与她之间的距离,一把覆上她执剑的手,五指强硬地收拢在剑柄之上。
他的手如铁箍般不容抗拒,而如今服下逍遥散的她,又如何是他的对手?腕骨已被他攥出青白,顾清澄的睫羽轻颤,于僵持间抬起下颌,目光里浮现万千星芒,直直地迎撞入他的眼底,再不退让。“崔邵,"贺珩的手无意识地碾磨着她指尖的剑茧,手中的力道却没有半分减弱,“她不对劲,唤女医来,搜身。”
这句话如冰刀,割断了始终紧绷的那根弦。顾清澄握剑的那只手终于无力地坠落。
如折翼的翅羽般,划过他掌心。
贺珩却未有半分停留,只是机械地从她掌心,如抽走一根骨头般,从她身上,抽走了那柄七杀剑。
“少帅。”
崔邵应声,已带人站在身后,看着他家世子此刻正在青天白日之下,握着那把古朴的七杀剑,冷漠地端详着,才试探道,“搜身的人已到。”“还继续吗?”
贺珩垂下眼睛,看见顾清澄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容,喉结滚动了一下。“既然来了,那……”
话音方落,可眼前的少女却忽如被抽去了灵魂,身形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
贺珩一惊,手中的七杀剑“铮"地一声坠地。在剑落地的刹那,他几乎是本能地倾身,手臂自她腰后一揽,生生止住了她的颓势。
而入手的黏腻温热,令他眸光一沉。
他的动作一僵,垂眸细看时,才发现那揽在她腰畔的手掌,已染满猩红。贺珩抿着唇,背对着崔邵,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找回了声音:“人来的正好。”
“不必搜了,送去西营房。”
他单臂揽着她失去意识的身体,反手将七杀剑拾起。起身的时候,他的余光才瞥见腰间的那只白玉小虎,或是被七杀剑的剑锋扫落,孤零零躺在尘土之中。
一手持剑,一手抱人,他终究无法分身。
贺珩别开眼睛,靴底似是无意,却又精准地从小虎边擦过。崔邵眼尖,慌忙跑去拾起:“少帅!王爷给您的玉佩……”这一日,西营房的女医换下了几盆血水。
守卫营的小兵们窃窃私语,那顾清澄竞如铁人一般,看似毫发无伤,直到晕倒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不知道是如何撑到今日的。有人说,这剑便和人的魂一般,被自家少帅抽走了,可不就丢了魂么。说起少帅,众人只见他辕门之前将人揽入怀中的慌乱模样,本又要生出些闲言碎语。
可还未至西营房,少帅便将人交给了女医,自己提着七杀剑,径直回了主帐。
入夜,顾清澄高热不退,女医壮着胆子去请少帅,竟无半点回应。至此,定远军中的风言风语,才算有所消停。主帐中,贺千山眯着眼睛,将灯火挑亮。他亲手为儿子解下披风时,能听见布料摩擦伤口时,极轻微的"嘶嘶"声。他的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布料仔细抚平,将披风叠好,放在一边。直到中衣褪下,背上家法留下的满目纵横的、触目惊心的伤痕,贺千山紧锁的眉峰里,终于显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忧郁。他沉默地转身,取来上好的金疮药。
“忍着点。”
药膏在粗粝的指腹化开,贺千山下手时很轻,却依旧让贺珩发出倒吸的凉气,动作间,卸了头盔的灰白鬓发垂落,显出几分老态。“如意可怨父亲?"贺千山一边涂药,一边轻声问。“是儿子的错。“贺珩双目紧闭,嘴抿得发白,“所幸有父亲兜底,不然如意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人攀谈间,女医战战兢兢在外轻叩帐门,低声禀报顾清澄高热不退之事。贺千山涂药的手微微一顿,尚未开口,便听贺珩蓦地冷笑:“无能!本帅又不是医者,难道要亲自去伺候她不成?”帐外脚步声仓皇远去,带起一阵簌簌的布料摩擦声。贺千山的指腹抚过伤痕,语气温和:“如意这般不在意?”贺珩的声音冷定如铁:
“父亲明鉴,儿子留着她的命,不过是看中她还有几分价值。”“哦?“贺千山淡淡一笑,将药匣放在一侧,“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