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或者,那个债款的数字也同样是假的。所有人都想保护她,也就顾不上是否哄骗她。她抠住扶手,像要把自己的指甲压碎,要一点点积累起血肉的疼痛来维持她将欲崩溃的内心。…所有人都想保护她,所以她再一次错过些什么,可他们又不能将她保护到底……如果他们如此无能,那为什么一开始要选择保护她!她现在终究已经面对了那些早就到来的东西,就像现在,就在此刻,它已经在逼问她。死亡……啊,停止吧,无须再避讳,奶奶并不想死,世界上没有人心甘情愿地死去,她黑暗的内心本应足够强悍到接受人事的残忍。如果奶奶死了,她家就是可以解脱。事情就是这样,家里的债能还清,母亲不用再做两份工作和一伤零活,她也有疲倦的余地,不用再为未知的前途卖命,她拥有成为自己的权利,她可以跟恋人在一起……她的家将和一般寻常的家庭没什么两样,她的生命,从此就自由了。
然而奶奶还躺在急诊室里,母亲说她发了高烧,正在抢救。她松开了手,头脑像是随着血液冷却般骤然清醒了,此刻的五感前所未有地灵敏,指腹下座格把手的纹路,空气中隐隐机油和尘土的味道,胸腔里的心心脏,以极缓慢、隆重的节奏缩胀。
码……碎……
她不该那么想的,可是还要她怎么办呢?她都要习惯了。每次,每次都在给她一些希望之后,在她鼓起勇气接受一切后,用更大的绝望吞没她!一切明明已经进入正轨,她的幸福触手可及,但现在她的未来又要变成什么样子,她又要背负什么?究竞是什么将全家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什么所有的幸福都来之不易,为什么人非经历痛苦无法蜕变,为什么金钱能执掌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人终将衰老病死,为什么她和她的家获得幸福永远如此艰难,为什么她永远是运气最坏的人。为什么?
命运,告诉她为什么。她已经奉献了一切努力,她还要怎么做。她把书甩在一边,去手机上搜进icu一天的费用:一万三,自费占比约百分之八十。她终于忍不住了,在高铁上埋头哭起来。晚上六点多,她离开电梯,穿过医院的人流,沿着走廊,最终来到急诊室门口。这里是整个医院最安静的地方,她一眼就看见坐在墙边椅子上的母亲和爷爷。
母亲歪在椅子上,好像极困,难以支撑,随着呼吸,脑袋一点点下沉。但她还是察觉到陈怜的到来,抬起眼睛,对她说:“你奶奶在里面,进去看一下吧,多跟她说说话…“母亲顿一下,声音弱下去,“你奶奶,有些不想治了。”她把行李停到他们身边,把书包也卸下。她其实已经有些觉得无所谓了,她要武装起来,抵御保护之外的一切真相,但母亲,这个她曾认为冷酷到视为优敌的人,此刻正微蹙眉,用好像流尽眼泪和辛酸的眼睛看她。她顿了片刻,感至到自己冰冻般的内心此时格外得冷。
“好的。"她说。
一个护士带着她来到一扇灰色的大门前,在旁边按密码。她垂下眼,又抬头,看见门右边挂着标识"探视通道″的门牌。她换上了防护服,进入病房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明亮的灯,一排排病床,许多的设备,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诡异。“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我家里人已经为我花了很多钱…“好,好。”
她瞥头看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呼吸机流泪。医生俯在他身边,摩挲着他的肩膀。
她脚步不停,继续跟着护士走,这时一些医生护士不断朝她走来,又经过她身边。她见他们都在一张病床边围聚起来。“,二,三,抬上。“他们将一个新到的患者抬上病床。
机器的电子音频繁地响,混杂些交谈声。
“心\外科?”
“嗯。”
“除颤仪开一下。”
她像曾经蜷缩在病房的角落窥视那样,被动接收信息,任由痛苦的,挣扎的,温柔的,希望的东西蹂躏填塞她的感官。她经过匆忙的医生,沉睡的病人。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另一个世界撼动,但这和此刻不断迈步的人无关。“这里。"护士忽然说。
她停住,抬起头,看见她的奶奶平躺在病床上。她面色发红,眼周和手脚都浮肿起来,枕头上一片汗渍。她不像是察觉到自己到来,只带着呼吸机,望天花板,眼球覆盖一层黄色,眼神呆滞涣散。这个人,已经从在农田里给她剥橘子的人,一步步变成老家床榻上无法下地的老太,暑假医院里吃不进饭的累赘,以及此刻好像已经丧失生机的肉块。
“怜怜已经长大了,别怕苦啦。”
“怜怜。”
她走上前,俯在病床边,轻轻喊了一句:“奶奶。”没有回应。
她顿了一下,加重声音喊一句“奶奶”。依然没有回应。在极短的瞬间她抬头看心率显示器一-还在波动。她的心微微抽动,无数凝结的思绪又忽地散开。“病人可能在睡觉,球结膜水肿,合不上的。“护士这时说,“你稍微等会儿吧。”
她顿一下:………这样。”
她只能站在床边等待,望着病床上,那个人干裂的嘴唇,那双蒙着黄翳的眼睛,它们合不上,只会呆呆直视前方。
好久,她才想起母亲的嘱托,要跟奶奶多说说话,这应该要她劝奶奶继续治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