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面对这个睡着的人,只觉得好笑。她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如果非要有,就只是想问问奶奶,都已经快要死了,凭什么要刺激她的内心?就凭一身无能为力的病,凭着以前给自己剥过橘子,凭着她的眼泪?是的,奶奶什么错都没有,很可怜,可同情她的代价为什么那么高昂,非要自己用一生作偿。
为什么奶奶要生病?为什么奶奶平时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让家里陷入这种境地,为什么要让她做这种选择!是的,这一切是错了,可是凭什么?母亲说奶奶自己不愿意再治疗。可是什么叫“不想再治”,奶奶此刻其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全家的支持,因为她也知道这个家岌岌可危,知道自己的病难治,所以她不能没有这份支持。
行的,没关系的,陈怜会去支持,毕竞那是奶奶,毕竞那是亲人,毕竞那是一条命一-即使这条命的存在会拖累她和她的整个家,全家人活该陪她一起受苦,做不完的工作,去不完的医院,还不尽的欠款,用三条生命供养这条生命存活!她想起爷爷在暑假时说的那句"拖累”,她现在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她死死望着病床上的人,攥起手。她感到憎恨,感到绝望,她想像恶龙一样将什么东西一口吞没,才能堪堪止住她内心的仇火。就是这样的人,已经从家庭上吸取了十多年的血液,居然还怕连累这个家,说什么不想治疗了,多么可笑当然,她也知道,这些话其实不会说出口,一切只是想想而已。她过会儿,大概就会像往常那样,宽慰奶奶,说些笑话逗奶奶,然后遵照母亲的意思,说动她继续治疗。
…多么可笑,这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死的权利,因为她身上不只一个人的命,还有母亲和爷爷的心血,陈怜可以不顾这个人的死活,可是他们顾及。她甚至必须健康!…她已经做什么都是错的,除非她好了。她只能好了。只有她好了,全家才能真正获得幸福,陈怜才能幸福。陈怜迟迟感觉站累了,周围都是虚影。她恍惚着搬来一条椅子,坐在床边,靠到在一旁的墙壁上。病床上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别人因为她多么焦灼,只是呆望着前方。
奶奶究竞什么时候醒。她冥冥中有一个预感,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过一会儿,她微弱的心心跳就会像时间流淌那样慢慢停止。这也正好,在没有人撕破脸面的时候,一个事故悄然就结束了,什么伤害都没有发生。确实,这里是重症病房,这些怎么可能不会发生。
…这个人可能真的快要死了。她皱着眉,感觉内心有一些发涩,那个橘子地里的身影开始在脑海里盘旋。她终于发现其实再多的想法也改变不了结局,她还是快些抑制内心的情绪,以免到时候讲话时,声音会泄露她的情绪。她反复呼吸着,终于开始为过会儿的聊天做些准备,可是她的视线又逐渐模糊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仅仅浮现出那块橘子地就眼眶发烫。她只有坐在椅子上,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像从前每次回老家之前那样,酝酿着如何关心奶奶,逗奶奶开心,又如何劝奶奶继续治疗,要体贴,要幽默,要让奶奶遗忘死亡的阴影,要让她自己遗忘仇恨,回忆起旧日那份真实的爱。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她列举了很多理由,人情的温暖充斥内心,她已经真心实意地希望奶奶能留下来治病,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直到护士拍抵她的肩,告诉她探视的时间已经过了,奶奶依然还陷在沉睡中,只有心率显示器证明着她的存活。
她从重症病房出来,母亲和爷爷还等在外面。“怎么样?“母亲问。
她垂下眼睛说:“一直睡着。”
他们站在门口沉默。
“你奶奶,一直还想见你最后一面。"母亲忽然开口。她一瞬间感到眼泪又要落出来。
“…她是个善良的好人,"母亲喃喃着,“她一辈子做过很多好事,我也曾经一度想着算了,可是这么好的人,不该没人管。况且,她以前对你我也都很好。”
陈怜感到胸腔里闷得难受,只有胡乱地点头。母亲抿唇,望着她。
“对不起,怜怜。"母亲叹息般的声音。
她鼻子发酸,攥紧手:“没事。”
母亲走过来,轻轻抱住她。
病房外是冰冷的。但拥抱尚且温暖,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分开,各自坐在成排的座椅上。
母亲这时问:“最近你还要考试,对吧。”“嗯。“陈怜说,“没关系,我会努力的。”“那到时候还要回去。“母亲停了一下,又说,“或者,你早几天回去,总要复习的。”
她低头,没说话。
空气在室内慢慢地游移。
这时她想起,还没看学姐怎么回复,于是打开手机。她愣住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手指一点点僵硬,忽然埋下头,颤抖般气恼地笑了。
“不用了,”她关闭手机说,“不用去比赛了。”她发消息给静静学姐,可回复的却是小惠学姐。小惠学姐告诉她不用着急,安心地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行,因为静静已经以她无故缺席练习为理由上报教练,找了从前第一队的人来代替她了。小陈,真的很抱歉。学姐说,我已经试着劝说过了,可是你知道,静静很固执的。
她选择了这样一支队伍,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