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白龙巨首破水而出,带来的不止是漫天水汽,还有一股煌煌龙威,仿佛能将整座山岳压垮。腥风扑面,水汽里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直冲人心神。
饶是姜义心性早已磨砺如古井无波,乍然直面这传说中的真龙之躯,也觉魂魄似被无形大手攥住,呼吸微微一滞。
他早知这方天地有神明异兽,可书卷上的记载,终究不如亲眼一见来得真切。
凝神细看,那龙首威风凛凛,银鳞耀目,额前双角峥嵘如戟。
唯在眉心与颚下,却留着几道深可见骨的创痕,龙鳞翻卷,渗出丝丝金血。
天刑加身,便是真龙之尊,也无半分好受。
姜义心神微凛,余光一瞥,却见那社神老翁不知何时已笑吟吟地退了开去,悄然隐在山石之后。将这崖顶天地,恰到好处地留给了他与这头龙。
“你是何人?”
涧底那声音再度轰起,此刻近在咫尺,沉闷如雷,却又沙哑,带着久经折磨后的裂纹:
“休得在此乱攀亲戚!霓霞鲛绡怎会在你身上?”
话音未绝,那股压迫又重了几分,像是在盘问,也似在威慑。
姜义略一调息,那点因初见真龙而起的滞涩早已散去。
他抬眼直迎那双灯笼般的龙瞳,不卑不亢,拱了拱手:
“在下姜义。”
顿了顿,语气平和得如叙家常:
“我家大孙,名姜锋,已与令妹敖玉结下姻缘。此番相见,怎说不是亲眷?”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掷地作响。
此言一出,那兜头压下的龙威,便如绷紧的弓弦倏然松缓,渐渐散去。
白龙那双巨目里的暴戾与戾气淡了几分,转而浮上一层复杂难明的审视。
他虽困此处受刑,与外界隔绝,却终究是龙族血脉,些许关乎宗族的要事,尚未闭塞至此。小妹出嫁之事,他自是有所耳闻。
姜义只觉周身一轻,心知对方已信了七八分,这才不急不徐续道,面上泛起一丝和煦笑意:“三太子莫怪。令妹心里,甚是挂怀于你。只是她出身西海,眼下境地不便,实不好亲自来探望。”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平和,仿佛真是家常闲话:
“老朽此来,也算是受了孙儿孙媳所托,顺带替他们尽一份心意。”
白龙巨首双目微眯,喉间却滚出一声嗤笑:
“亲戚?照这辈分,我岂不是还得唤你一声长辈?”
话是问句,那股龙族天生的傲气,却半点未减。
姜义闻言,反倒笑了,摆摆手,浑似不在意:
“何必计较这些。我唤你三太子,你唤我声老头,也就妥了。”
话虽随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早听姜锋说过,诸天神仙、山野精怪,乃至修行中人,个个寿数绵长。
真要掰着指头论起亲缘辈分,那只会剪不断、理还乱。
故而除却骨血至亲,凡在外行走,多半还是看地位修为来定尊卑,称呼上也就顺势而为。
就好比后山下压着的那位,论岁数怕是谁也及不上,却动辄逢人便称这个孙儿、那个外孙。旁人听了,也只得笑呵呵应下,全当听个趣话。
敖烈听他这般说,倒也意料之中。
龙目中的审慎渐淡,终究按下了骨子里的骄矜,沉声吐出一句:
“老太爷,来此何干?”
“说了,替孙儿孙媳来探望一番,”姜义笑意不减,“顺道,也给三太子捎些吃食。”
言罢,他袖袍轻轻一展,未见如何作势,便有百十斤五光十色的灵果凭空而出,如一道虹光,直落涧底白龙巨口一张,长鲸吸水般一吸,便将那百十斤果子尽数吞入腹中,连半点水花都未曾溅起。这等品质的灵果,于昔日的西海三太子来说,瞧都懒得瞧。
可于今日这阶下之囚,却已是难得好物。
至少,比那血腥气冲鼻的牛马牲畜,要可口滋养得多。
百十斤果子顷刻便吃了个干净。
白龙咂了咂嘴,喉间滚过一声闷响,竟似仍觉意犹未尽。
姜义袖袍再一抖,壶天清空,再无半点存货。
见那白龙巨目里的戒备与疏离淡去一线,他方才不急不徐,续声开口:
“除此之外,令妹还托我捎句话。”
语调放得极缓,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八个字,平平无奇,听不出半点起伏。
白龙双目骤然一凝,深邃如渊,似要把这八个字反复嚼碎,细细咽下。
良久,终究只是沉默。
姜义也不追问,只当此番使命已了。
话锋一转,又回到闲谈的家常:
“往后每隔三五月,老朽便再来送些瓜果解馋。”
这话却不是随口敷衍。
他心里早有盘算,屋后那片果林,先得紧着后山不能怠慢,再来是自家人修行日用,也要分些。算来算去,余下的,总得三五个月,方能攒出这样一兜像样的灵果。
白龙半晌不答,只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盯他。
眼神如刃,似要剖开皮囊,直看进骨髓。
良久,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