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村,姜家祠堂。
午后日头透过雕花窗棂,筛下一地斑驳,青石板上光影婆娑。
姜义手里捧着卷竹简,慢条斯理地与几个家中后辈讲着《道德》里的章句。
嗓音温和,不疾不徐。
只是今日讲到一半,眉眼间忽地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淡得快要化了去,分明是心下正好。
一篇讲罢,后辈们齐齐躬身散去。
祠堂重又归于寂静。
姜义方才将竹简搁下,转过身,冲供桌上那尊小儿牌位轻轻一笑,语声爽朗:
“羌地那桩事,成了。”
牌位上,姜亮那缕神魂闻言,光华都忍不住亮了几分,轻轻一晃,喜意溢于言表。
姜义见了,笑意反而敛了几分,神色添了几分郑重。
“你遣一缕神念,去知会洛阳李家,让他们也该着手造势了。”
“孩儿晓得。”姜亮应得爽快,“我这就去老君山寻文雅。”
姜义却并不点头,只抬眼望着他,慢悠悠地问:
“你可知,这势,当如何造?”
姜亮似觉此问多余,不假思索便答:
“那还不容易?自然是宣扬锐儿安抚羌地、平靖边乱的功绩。”
姜义听罢,却只是轻轻摇头。
“此事,尚早。”
他淡淡道:“锐儿那边,联络朝廷、暗中扶持、操练兵马,桩桩件件,哪一桩不要水磨的工夫?”“没个三五年,怕是连个苗头都见不着。眼下,何来的功绩可言?”
姜亮那道神魂愣了愣,神色里透出几分不解。
“那……眼下该造什么势?”
姜义这才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从容。
“不急着说咱们好,”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悠悠一点,像是在拨一张无形的棋盘,
“要先说他们,有多坏。”
“得叫天下人都晓得,羌人如何茹毛饮血,如何施展那等阴诡残暴的邪法,如何对我中原沃土虎视眈眈。”
“尤其是那些不幸落入他们手里的百姓,如今日子过得又是怎样凄惨。”
姜亮虽天资寻常,但日日在此听经论道,耳濡目染,这点关窍倒也一触即透。
他那神魂轻轻一晃,顿时换了副神情,恍然中带几分欢喜。
“是了!”他笑道,“若不先让世人知晓病有多沉重,又怎显得医者手段的高明?”
“若不让朝堂诸公、世人百姓觉得羌地已是心腹大患,又怎衬得平定此地的功德,何等惊天动地!”说到这里,他又添了一句,声音里已有了谋划的意味:
“孩儿当年征战时,正认得不少同僚,还有天师道的诸位旧友,都曾亲眼见过羌地残忍。由他们去说,最是入情入理。”
姜义闻言,嘴角那抹笑意这才真切了几分,淡淡夸了句:“孺子可教。”
话锋一转,却似不经意般问道:
“先前让你探的道家合修之法,可寻到些门道?”
姜亮那道神魂光华微敛,应声道:
“回父亲,尚未寻得。这等法门,在道门中也算秘传,非嫡系不得轻传。天师道里或许有,却也不是能轻易拿与外人观瞧的。”
“嗯。”姜义只淡淡应了一声,点点头,“多留些心便是。”
说罢,便不再多言,负手踱出祠堂,回了自家院里。
他熟门熟路,绕过几进屋舍,径直往后头灵果林子去,挑了些姜钧那小子采剩下的熟透果子,随手收进壶天。
行至灵泉池畔,正好见一素雅身影盘膝而坐,氤氲灵气映衬下,那张面庞倒比往日更添几分静谧,正是柳秀莲。
姜义一见这光景,心下便知,又到闺女巡视山林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旁树屋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姜曦自里翩然而出,见池边柳秀莲,步子一快,伸手将她稳稳搀起,送回了屋中。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朝林中姜义远远一点头,身影随即没入前山翠色之间。
姜义看着,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家中如今虽添了这眼灵池,灵气浓度远胜往昔。
可要论灵机精纯,底蕴最厚的,还是那座树屋。
只是屋中方寸之地,那点灵气,只够供一人全力吐纳。
如此一来,该由谁占着这片宝地,倒是叫人颇为为难。
阖家上下,已然突破性命双全的族人中,数闺女姜曦天资最高,又得刘家阴德加持,前途最是光明。将最好的紧着她用,或能搏个泼天前程。
而媳妇柳秀莲,底子最薄,突破最晚,体内积年浊气沉重,炼精化气的路上,自是最慢。
虽说眼下也得了三五百年寿数,可能否趁寿数耗尽前再进一步,却是个天晓得的数。
一个天资最强者,搏的是一份高远的前程;
一个根基最弱者,求的是一线延寿的生机。
这碗水,委实难端得平了。
为了那树屋的归属,阖家上下,倒也推让了好些时日。
终究,还是姜义这做家主的,一言定了乾坤。
树屋,优先紧着姜曦用。
理由也光明正大。
阖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