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话,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凉飕飕的。
想起他挥刀时玄色的披风像只展开的鹰,想起他对着尸山喊“祭亡魂”时眼里的光。
这样的人,她怎么忘得了?
可她也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国舅,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她只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万水千山。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点翻涌的情愫狠狠压下去:“国舅说的是。”
京城,夜色如墨,翰林院。
朱英伏在案前,挥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小楷。
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随着笔尖起落轻轻晃动。
作为大明最年轻的新科状元,他被授翰林院修撰。
初入这绿树掩映的官署时,朱英心里装着经世济民的抱负,却没料到,一直都在抄抄写写。案上堆叠的卷宗足有半尺高,都是刑部送来的陈年旧案。
刑部那边缺人,就找翰林院帮忙,要把案卷眷写一遍。
同僚们都走了,朱英虽然也不愿抄写。
但任务得完成,他抄写的极为认真,在他看来,哪怕是抄字,也得一笔一划写得端正,那些卷宗里藏着百姓的悲欢,藏着律法的脉络,容不得半点轻慢。
更深夜阑,翰林院的院落里只剩下虫鸣。
朱英揉了揉发酸的脖颈,伸手去拿茶杯。
拿到的却是砚台,砚台刚要触到唇边,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朱英,那不是茶杯。”
朱英浑身一激灵,才发现自己吧砚台当茶杯了,差点喝墨水。
他回头,见明黄色的身影立在灯影里,连忙起身:“臣朱英,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扫过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也是刚批完奏章,出来走走,顺便来翰林院拿个名单。
“这么晚了,还在忙?”朱标走近案前。
“回殿下。”朱英拜道,“刑部要编纂《历代刑案汇编》,借调翰林院人手抄录旧档。臣中状元时总想着能施展所学,如今却日日与笔墨为伴,倒像是回到了备考时的书斋。”
朱标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下:“你觉得,这抄抄写写是委屈了?”
“臣不敢!”朱英连忙欠身,“只是,臣读的策论、学的格物,似乎都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朱标拿起他刚抄完的一卷,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洪武十年的江南税案,里头记载的田亩折算、漕运损耗,若是没亲手抄过,将来外放去了地方,州官说“今年税银短少三成’,你怎知是天灾还是人祸?”
“当年孤初入东宫,父皇便让我抄《鱼鳞图册》,抄了整整一年。那时也觉得枯燥,直到去凤阳巡查,看到地方官拿假账糊弄,才懂那些数字里藏着多少百姓的生计。”
朱英微微一惊。
他想起抄过的卷宗里,有的案子因一字之差,便能定人祸福;有的税册里,一行模糊的注脚,竞藏着数县的收成盈亏。
那些曾被他当作“无用功”的笔墨,原来早就在悄然勾勒着大明的骨架。
“殿下是说。”他眼中渐渐亮起来,“这些抄录的卷宗,其实是在教臣看懂大明的筋骨?”“正是。”朱标颔首而笑,“翰林院看似清闲,却是储才之地。你抄的每一页律法,记的每一笔税银,将来都会成为你治理一方的底气。那些急着要做大事的人,往往连脚下的路都没看清。”
夜风吹来,吹得烛火跳了跳。
朱英望着案上未抄完的卷宗,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活了过来,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告诉他:治国安邦,从不是纸上谈兵的豪言,而是藏在一字一句里的踏实。
“臣明白了。”他重新拿起笔,“谢殿下教诲。”
朱标眼底漾起赞许。
这少年身上没有新科状元的浮躁,反倒有股春耕般的沉实。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不打扰你抄写了,孤来拿个名单。”朱标起身。
“殿下是要吏部新荐的才子名单?”朱英问。
他记得那名单收在西角的柜格里。
翰林院的文书归档极严,哪类卷宗入哪个柜子、标什么颜色的签,都有定例。
朱英几步走到柜前,指尖在一排排抽屉上略一停顿,便准确抽出个蓝布封皮的册子,转身递过去。“这等事,殿下吩咐一声,臣让人送去文华殿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他垂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实在的关切。
方才见朱标袖口沾着些墨迹,想来是批奏章时没留神蹭上的,显见得又是忙到深夜。
朱标接过册子,笑了笑:“在文华殿坐久了,批得眼晕,正好出来走走。翰林院的树比东宫的密,夜风也凉快点。”
他说着翻开册子,目光在纸页上缓缓扫过。
册子里的名字是按籍贯排的,江南士子占了大半。
朱标指尖在某一行停住,抬眼看向朱英:“这个方孝孺,孤倒听过些名声。据说他在宁海讲学,门生遍布浙东,当年,连宋濂先生都夸他“骨鲠有古人风’。”
朱英眉头微蹙:“臣也听过此人。他父亲方克勤原是济宁知府,洪武九年空印案发,方知府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