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最深处。
可方才在坤宁宫,那种熟悉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朱英”这个身份冲得粉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比记忆里要瘦些,指腹带着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薄茧,和当年那个总爱攥着弓箭的小手截然不同。明明是同一具身躯,再次掌控它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抬手时手腕会微微发僵,笑起来时左脸的肌肉会有些迟钝,就连走路,都得刻意调整着步幅才能不显得别扭。
“怎么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呢?”他低声问自己。
努力回想时,脑海里的片段依旧是断的。
有朱雄英趴在龙椅上看奏折的画面,有朱英在药炉前熬药的场景,还有些模糊的、分不清是谁的记忆。“哎,回济安堂吧。”他轻叹一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见见那个舅公去。”
济安堂,马天正系着围裙往厨房走。
灶台边堆着刚买回来的菜和肉,因为今天朱英回来,他准备多做几道菜。
“舅公!”一声清亮的呼喊从门口传来。
马天脚步一顿,转过身,看见朱英斜倚在门框上,故意抖着右腿,嘴角扬得老高。
这声“舅公”,喊得马天愣了下。
因为以前朱英从未正经叫过他舅公,总是“马叔”“马叔”地喊。
“小子,杵在那儿干嘛?过来帮忙剥蒜。”马天挥了挥手。
朱英却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剥啥蒜啊,今天我带你下馆子!看见没?这是我当江宁县丞的俸禄,沉甸甸的,咱有钱了!”
马天扶额:“你还是叫我马叔吧,听着顺耳。就你那点县丞俸禄,估摸着够在太白楼吃顿像样的,吃完就见底了。”
“马叔。”朱英立刻改口,眨眨眼,“钱没了,你这儿有啊。今天我就是要用自己挣的俸禄,请马叔你喝两盅,这是孝顺。”
“好!”马天被他说得心头一热。
两人并肩走出济安堂,朱英步子迈得又大又快,钱袋在腰间晃来晃去,很是得意。
马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忽然觉得这小子去江宁一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就去太白楼!”朱英在街口停下脚步,底气十足,“带马叔你吃香喝辣。”
太白楼的店小二见两人进来,刚要招呼,就被朱英一把按住肩膀:“二楼雅间,拣你们这儿最拿手的上!酱肘子、烧花鸭、醋溜鱼片……再来个什锦暖锅,要铺满丸子那种!”
他噼里啪啦报了一长串菜名,末了还拍着桌子补充,“马叔,这可是我头回领县丞俸禄,就得痛痛快快花光,千万别给我省钱!”
马天在一旁听得直瞪眼,等店小二退出去,才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小子蒙谁呢?你在翰林院当编修,俸禄比县丞高了几成,也没见你这么大方过。”
朱英揉着额头嘿嘿笑,眼里闪着狡黠:“俸禄高才更得省着花啊。这次不一样,县丞俸禄少,花光了不心疼,再说了,以前的俸禄得攒着,将来娶媳妇用呢。”
“你这混小子。”马天被他气笑,“去江宁待了几个月,咋变得这么鸡贼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拿着俸禄就知道买笔墨纸砚,要么就给济安堂添药材。”
朱英往椅背上一靠,大马金刀地坐着:“就当外甥孙请舅公吃顿好的。”
马天微微皱眉。
以前朱英很少主动提自己的身份,今天舅公都叫了两次了。
去江宁一趟,性格还变了?
什锦暖锅在炭炉上咕嘟作响,汤汁翻滚着裹住肉丸与菌菇。
朱英夹起一块酱肘子,蘸了点香醋,往嘴里一塞,眉飞色舞地讲:“马叔你是没瞧见,那些地主老财被“饿鬼’吓得,后半夜就扛着粮往祠堂跑,腿肚子都在打颤!”
“我让人在李大地主家柴房摆了个草人,披件破棉袄,夜里风一吹晃晃悠悠的,再让弟兄们学几声鬼哭,嘿,第二天一早他家管家就跪在祠堂门口,说愿意捐粮五百石!”
马天端着酒杯,听得哈哈大笑:“你这招是够阴的,也亏得那些乡绅胆小,换了老油条怕是不管用。”“这你就不懂了。”朱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越是有钱有势的,越怕报应。我早打听好了,李大地主去年强占了张寡妇三亩水田,逼得人家上吊,他自己心里本就有鬼,不吓他吓谁?”
“再说了,我那“阴司账簿’也不是白写的,谁家占了多少良田,逼死过多少佃户,我都记着呢。真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把这些事捅出去,看他们怕不怕!”
马天放下酒杯,看着他眼里的锋芒,缓缓点头:“在江宁这趟,你是真长本事了。临危不乱,还能想出这种奇谋,果断狠厉,有股子能成大事的样子。”
“那是!陛下都夸我了!说我手段“够劲’,有他当年的架势!”朱英更得意了。
“哦?陛下怎么说的?”马天挑眉追问。
朱英把朱元璋在坤宁宫说的话添油加醋学了一遍。
马天笑了笑,眼里却掠过一丝深思:“你当时就不怕?那些勋贵哪个没在京里有关系?”
“怕?”朱英嗤笑一声,“我知道陛下最恨什么。他恨那些勋贵占着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