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双吃辣能力了得,吃麻的功夫却一般。那汁水麻得她连连咂嘴,半晌后适应了,回味着椒香在口中打转的滋味,幸福地眯起了双眼。再想吃一口时,海碗被江知味抽走:“再放放,更好吃。”对事物有极致追求的人总是有点强迫症的,江知味也不例外。这种难受好比起锅烧水却因为气压不足只烧到了九十度,钓鱼时候眼看三斤鲤鱼上钩却在中途松嘴跑了。
她总觉得静置时间不足的椒麻大杂烩风味不佳,却耐不住容双十分非常捧场。眼见她馋得想要起身追逐海碗,江知味惶恐地连忙把碗放回去。容双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再次执筷伸向碗中。这回寻宝似的,挖到了汤底的深处。她并不晓得下一瞬夹上来的是为何物,却给这品尝吃食的过程增添了些许意趣。筷头一挑,察觉到了些许阻力。手腕带动着上移,甩去些许红油,露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薄藕。
藕片被汤汁裹挟。轻置于口中,一吮、一咬,脆嫩极了。每一寸藕丝都吸满了汤汁,辣而不燥、油而不腻。
再一筷子,夹到的是绵软的腐竹。筷子轻轻一压,红油便顺着淌了下来。到嘴里时,还是那么得料汁丰沛,吱的一下,汁水从嫩滑的豆皮间穿出,瞬时得口里都是。
容双运气好,一筷子换一样吃食。那黄瓜亦是爽脆无比,吃得嘴里清香遍布,好似置身于夏季烈阳下的青青草地,目之所及、心之所向,都是生机盎然、热辣鲜活。
见她吃得这般兴致勃勃,江知味哪里好意思提什么强迫症的事。食客对吃食的满意就代表他们对下厨之人的肯定,显然容双非常认可她做的这锅椒麻大杂烩,哪怕在江知味眼中,它并不算完美。入夜,横桥子夜市上热火朝天。
三日过去,宽婶还是没带着饮子摊到夜市上来。江知味清楚,李浦的问题要不能妥善解决,再努力、赚再多的银钱都没用。却不担心宽婶的处境。那食方保准有用,而且光从李浦那体型,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好吃之人。吃得越多,倒得越快,宽婶解放是迟早的事。只是摊子上本要推出的新品,因宽婶的不在场,被她暂时延期。接连三日,都是连池替他家大人到摊子上送鱼,说是他家"大……郎君”公事忙得很,这些日子没空来摊上了。
这话也让江知味品出了些许不对。没空来夜市,却有空钓鱼?便在杀鱼的时候定睛一看,嗤笑出声,转头逗起了连池:“你家大……郎君钓鱼的功夫可以啊。这鱼嘴里一丝被鱼钩划伤的痕迹都无。是怎么钓的,能不能指教指教?”
连池却笑得坦然:“江娘子有所不知,我们郎君近日只在午后晚间忙碌,晨起却闲暇有余。再说郎君钓艺了得,向来用不着鱼钩,而是以混了肉泥的糯米团子捆在绳结上做饵。如此钓来的鱼,自然没有伤口。”这样的疑惑早被沈寻预料到。连池来之前,被特别交代过。这番言辞他背得滚瓜烂熟,都是沈寻的原话。百密无一疏,让人挑不出错处。江知味虽心有疑虑,总觉得话里话外似有背书的嫌疑。但细琢磨起来,能钓着二斤大鲫的人算得上是钓鱼界的神了,用点儿奇奇怪怪的钓鱼法子似乎也合情合理。
恰这时,连池身侧的驴子莫名咳儿恢儿地叫了两声。磨盘大的鼻孔扇出一股豆汁味的风,连池手忙脚乱地去堵:“回去就给你刷洗,呆瓜。”这话听着怪熟。江知味想起觅之郎君的红木鸟笼,里头那只总爱说“呆瓜”的八哥鸟,怕不是连池教的吧?
这主仆俩,一个沉静温和,一个张扬活泼,还怪有意思的。隔日,土窑落成。
同日,容双也能下地走动了。到底年轻,身子骨结实,一点小事,对她和腹中的孩子都没太大影响。
她能自由行走后,兴冲冲地来和江知味分享了一件事。说是腹中的孩子踢她了,这是她头一回感觉到孩子在动,头一回觉得,肚子里揣的那崽子,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江知味上辈子一头扎在钻研厨艺上,没空谈恋爱,孤寡了一辈子。自然不晓得,肚子里揣一个活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却见容双说话的时候眼角泛红,有浅浅的泪花溢出来。右手被容双握住,缓缓靠近,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隔着短衫,手心传来热意。在热意最盛的那处,像被花瓶底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随后又像有小虫在她的掌心蠕动,从她的掌根一点点腾挪到指尖。对上容双盈盈的笑意,江知味第一次对新生命的孕育有了实感。不是激情作用下的产物,也不是生物间单纯的繁衍生息,而是关乎人与人之间爱的创造与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