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那是猪肉里油脂沸腾绽开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声油爆的细响,梅干菜和猪肉的香味愈来愈盛,飘飘然笼罩着整座江家小院。又兜兜转转离了墙头,向着横桥子东巷里的各家各户飞去。“阿一一秋一一”
正挑水洗衣裳的李二狗,被香得打了个尖锐且绵长的喷嚏。想起一早知姐儿同他借去的铁蓖子,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又在捣鼓新的吃食了。五脏庙不争气地扭曲在一起,李二狗瞬时饿得心慌。看看自家冰冷的灶房,没甚烟火气的小院子,还有俩噔噔噔跑出来、缠在他身侧一个劲儿嚷嚷饿的孩子。
今日本想躲躲懒,煮个稀粥凑合,可这满院子飘的一阵阵烤饼香,让他哪还有心思,去煮什么粥啊水啊。
“爹,太香了。我想吃肉。"虎妞都快哭了,眉梢透红,小嘴巴扁成了鸭子。羊仔也闹:“爹,这就是江家二姐姐说的锅盔吗。爹,我饿了。爹,你咋不会做锅盔。爹
李二狗头皮发炸。吵是其次,关键是馋呐。不止孩子馋,他也馋得直咽唾沫。
自打知姐儿病好后,这家家户户院前檐下飘的都是从她家过来的吃食香。就算家里头吃慷肉、慷鱼,也完全赛不过。尤其上回吃了她做的那肉松后,可香、可美,这肚里的馋虫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叫他后几日回回做梦,梦见的都是知姐儿做的吃食。前两日,知姐儿又做了劳什子辣条。他没吃过,觉着新鲜得紧。想去讨吧,又觉得那是半大娃子的零嘴,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去和小孩子抢吃的,总归不体面。
搞得这两日自家的饭都没心心思做了,一心只想去知姐儿家蹭一口吃食。大不了也搬一大袋米去,就和老刘家媳妇一样。李二狗咬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把虎妞抱在怀里,又牵起羊仔的手:“走,咱们去跟江家,跟知姐儿讨点饼子吃。”话归这么说,临出门前,他还是到灶房里拎了一袋栗子。都是一二十年的街坊邻居,互相间是熟络,但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总不能真这么大喇喇地空手过去。
可真到江家院门前,李二狗却忽地胆怯起来。心里总撺掇着这样是不是不大好。还是虎妞帮他敲了门,小小的拳头砸到门上,笃笃笃,掷地有声。门是凌花开的。外头一大两小,在开门的刹那,齐刷刷地掀嘴皮、露牙齿。都是黝黑的面皮,雪白的牙花,一瞬间把凌花整得有些局促。过半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人进门:“傻站着干什么呐,都进来都进来。暖姐儿、晓哥儿,虎妞和羊仔来了,快来迎一迎。”两个小娃娃并一条小狗狗一齐跑来。两相一照面,哪还有什么尴尬、拘束,家里一下子热闹翻了。
李二狗把栗子递给凌花:“花儿婶,这是我一早买的,本打算在家做个畑(炒)栗,却身上犯懒不想开火,就给您这儿送些来。”“嗳,客气了客气了。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呢。"凌花猜到这一家子都是冲着锅盔来的,客套了一番,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栗子。打开来一看,都是生栗子。一个个毛乎乎的,像绿色的小刺猬,顶端裂开了口,露出里头挤挤挨挨的褐色果实。
江知味也好奇地来看。平常后世见到的糖炒栗子,都已经去掉了外面的毛刺,只余下内里光溜溜的果子。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么原生态的栗子呢。栗子的做法可太多了。除了糖炒,可以水煮、炖汤,还可以放在烧红的炭炉里煨熟,正所谓“火中取栗”。
在炭炉里煨过,嘭地蹦出一颗,是裂开了口的。一把捡起,烫得在手里来回翻腾,匆忙地吹凉,剥了壳就往嘴里塞。又香又糯,甜蜜得不行。
但今日这些格外新鲜的栗子,江知味却不想对其进行旁的加工。只让凌花找了个竹篮来,盛在里头,绑了根麻绳,挂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待栗子壳的颜色由深变浅,剥开来,吃着比鲜栗子更甜、更韧,此为“风栗子”。江知味只在后世吃过风栗子两次。在那种糖炒栗子满街都是的环境中,就格外怀念从前吃过的不加一丝粉饰、全由天然来雕饰的风栗子。李二狗带来的栗子算是满足了她的嘴瘾,她自然也得回馈一些才是。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二狗哥,锅盔马上就出窑了,留下来吃点吧。”李二狗“嗳嗳"应着,也像容双那样,拉了把矮脚竹凳到土窑边坐着。眼看土窑前的木板移开,哗的蒸腾出一股烟气,带出的那股香味横冲直撞,浓得直掏心窝子。
锅盔很薄,加之底部悬空,不需要翻面来烤,这就能吃了。江知味刚要往手上缠湿布条,就被李二狗伸手拦住:“别烫着,我来就是。”李二狗皱着眉头,顶着滚烫的热气,将铁蓖子从窑中拉出来。此时的锅盔面上还浅浅沸腾着。被逼至表皮的油脂争相冒着细小的油泡,筷子一夹上,金黄色的酥皮便裂开了细口,咔嚓咔嚓的脆响如约而至。本还在院子里闹腾的孩子和狗子,一听这动静,小蜜蜂似的,嗡的一下凑到锅盔旁。
容双舀来井水。不仅孩子们的手被井水淋过、搓过,小狗的手都没被她放过。一群人围着锅盔跃跃欲试,就差飞扑上去啃了。李二狗这人好面儿,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冷静”“不行”,等江知味递来用干荷叶卷着的锅盔时,还是相当难以自持。好不容易忍到孩子们都开动,他心肝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