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也知道。瓦子那地方鱼龙混杂,当初我做小唱的时候,要没这泼辣的性子撑着,早被人挤下台、脏了身。真到年岁大了,想改也改不掉。”
秋风拂过掌心,带来些许凉意。郑师摩挲着沾过素高汤的指尖,敛目往椅背上一靠。
手被沈老太太暖暖握住:“阿姐晓得,你这一路走得,比我不容易得多。只是发了这么一通大火,血气又是上涌,今晚上保不得要头疼脑胀。阿姐是为了你的身子好,下回可得仔细些。你呀,就是不让人省心,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郑师笑得释然。
说话间,热菜来了。打头的便是方才在灶房里见的,那被切得又细又绒的豆腐,被装在镶金边的白瓷小盅中。
小厮报菜名时,郑师瞪大了双眼。那会子在气头上,还真没留意,原来那江娘子半寸不敢挪动切出来的豆腐,竟真映了菜名“绣球点朱"的景。这豆腐以高汤为土壤,像盛放的绣球花儿一样,悠悠荡荡地在汤里绽开。此刻那雪白如发丝的豆腐恰似海藻一般,在琥珀色的汤汁中浮沉。汤里不带赘余的粉饰,只在绣球豆腐花的额间,点上了一枚鲜红的枸杞。明明只是清白的豆腐,却有着年轻女郎面上的娇俏。郑师都舍不得下口了。如此精美的图案,要被汤匙破坏了,岂不可惜。与她不同,旁座的沈老太太,已经大口地舀起豆腐吃了起来。能吃出与上一道凉菜"碧玉簪花"相似的高汤味,但这回的汤底明显更浓,清甜味也更重。
喊来卢伯问了才知道,这道汤里额外煮了松蕈、黄耳蕈和竹荪,都熬煮得透彻,只留下汤底的精华。是以味极鲜美,完美地与豆腐的清香融合。后又上了素烧鹅、银丝素牛肉、素鸡、茉莉素炒蛋、浓藕汤、羊肚蕈炒饭等等,用豆制品做出仿效肉食的味道,取了一串“银丝丹霞烩”“茉莉鎏金"之类的花名,一个个在盘中装点得像幅画似的,好听好看又好吃,把郑师吃得嘴都合不拢了。
只是这菜上到临近尾声,突然停了下来。
郑师等啊等,数着前头吃过的十余道菜,心中盘算着应该差不多足数了。可小厮并没有通报菜上齐的消息,况且她还吃得意犹未尽。毕竟那些菜啊,是挺精巧,可惜每道都只毛头小儿拳头大小的量,吃了这么多,还觉得五脏庙不满足。
郑师焦灼地等了好半响:“阿姐,不会就这样了吧?”“哪能,后头还有呢。你方才没听小厮说啊,除了热菜,后头还有甜点和饮子,保准你空着肚子来,扶着墙根走。”郑师还真没听见。她吃得太专注,光顾着品尝吃食的美味了,哪顾得上去听这些有的没的。
等啊等,盼啊盼,郑师额上冒出了焦急的细汗。起身张望之时,就见那长龙似的送菜小厮们又来了。
她终于安心地坐下。
这回来送菜的小厮分为两列。其中一列手上都捧着小锅,臂弯上挎一只竹篮,里头装的菜蔬五颜六色,与他平齐的那位则手捧红泥小炉。郑师伸着脖子直往小锅里头巴望,被沈老太太掐了把后腰,吃痛“哎哟"惨叫。
“一点没个汴京城里大掌柜的样,跟猴子似的不安生。”郑师讪讪收回视线。旋即小锅落下,里头是米白色的高汤,闻之有馥郁的豆香。
这道菜名曰“豆乳拨霞供”,是今日正菜的最后一道。身旁伺候的婢子,贴心地询问宾客食辣与否,是否需要将辣汁下到锅中。像郑师这种爱吃辣的,就由着婢子哗地倒下一碗鲜红的汁水,将原本浅白的汤底浸得红油遍布。
竹篮中的菜蔬依次下锅,有顶端开花的新鲜香蕈、嫩绿似还带着朝露的菠義菜、切得薄而透亮的胡萝卜、小油菜、油豆腐、腐竹,以及木耳、竹荪、黄耳蕈。
郑师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小锅闷沸,里头的菜蔬被煮得瘫软到汤中,打去浮沫,顾不着汤,就左右开弓地吃了起来。有豆乳和红油的包裹,菜蔬的味道变得厚重。郑师才夹起一口浸饱了汤汁的油豆腐,就有些后悔方才叫婢子将辣汁加入锅中的举动。她该学着阿姐这个老饕,保留锅底的原汤,将烫好的菜蔬放在红油料汁里沾着吃。这样还能喝上菜蔬在豆乳中煮出来的清爽鲜汤,自个儿这一锅出,反倒浪费了汤底的醇香。
她身子一歪,就到阿姐的锅中,舀了小半碗原汤来。沈老太太瞪她一眼,没吭声,继续吃着碗中嫩滑、吸饱了豆乳汁的腐竹。轻吹一口,将那汤汁的表面吹凉,郑师半眯着眼,也不用汤匙了,就端着碗,往自个儿的嘴里送。
一喝就知道,这汤底并非全以豆浆制成。里头有姜汁和胡椒的微辣加持,以咸为主,甜味极淡。
汤里不留一丝豆渣,从唇齿穿梭到五脏庙的过程无比顺滑。喝完口中亦不觉得干乏,这时再夹了汤里热辣的菜蔬来吃,胡萝卜脆甜、菠耧菜鲜嫩、木耳弹牙,竹荪和黄耳蕈煮得透彻,有肉香、一咬爆汁。这会子的郑师,才不会去怀疑那些菜蔬到底放没放荤食。一心只觉得,江娘子的厨艺实在了得,能翻了花地把菜蔬做得比肉都好吃。那她这些日子,在东法云寺斋堂,吃的那些个难吃得要命的素食算什么,消水么,想想就为自个儿感到委屈。
等把整一锅豆乳拨霞供吃完,郑师总算有了些许饱腹感。腹中的饱足让她暂时地安稳下来。靠着椅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