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我的肩膀,正是江夏王。“房……你现在是什么?”
“魏王府谘议参军事。"房遗爱嘻嘻笑道。“房谘议参军事,你要自称下官。如果你不知道藩邦来朝的规矩,主客司有专门的掌固教导臣工。"不待房遗爱开口,江夏王对我说:“你找个人教他,从解剑脱靴开始教,什么时候教明白,什么时候送回魏王府去。”房遗爱忙道:“江夏王,我会解剑!”
“那就学几句外语罢,免得再有使臣来,你听不懂人家犯牢骚。”“这这这可以。”
“让容台考你,他说一句你译一句,几时一字不错,几时再回魏王府。“江夏王展袖招呼我同行,低声道:“把《出师表》译成高句丽话念给他听。”我激动得搓手:“嘶,他听懂一句后面可就能接着背了。”江夏王伸腰展背,昂首阔步在御阶下,一派盎然的舒朗:“想得美,没学到《出师表》他就被弘文馆劝退了。”“房遗爱学外语"成了皇城大内的游览盛景,堪比长安西市的打铁花变戏法,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虽为教训他,江夏王没有纯粹寻开心心的恶趣,因为我当年就是这样学的语囗◎
一张黄麻纸,最右侧写上中原话的词语,从左向右依次写上突厥、波斯、吐火罗、天竺等对应的词语,对比各国文法,同时记忆。待学会常用词汇便开始听写文章,一篇文章听写个六七次,总有全篇写下来的时候。
江夏王告诉我们:
“如果这种级别的畜生都能改邪归正,你说,哪个国家的遣唐生过来,不觉得自己能混成上柱国?”
房遗爱嬉皮笑脸地问我:“小薛贤弟,什么叫做《粗西鸟》呀?”是《出师表》,老房仁兄。
出师表的意思就是:你一出门你师傅就扇你一嘴巴然后让你表舅姥爷来给你收尸一一当然,我没敢说出口。
我把他捆在礼部马棚里背单词,原本的计划是每天背五十个,后来变成二十个,最后变成五个。他学一会儿玩一会儿,玩一会儿玩一会儿,我觉得我退休之前他都走不了。
礼部现在热闹得无以复加,除了江夏王、我、逖之、徐孝德,借调来工作的城阳公主,眼下还多了这么个人。
城阳公主和逖之每天中午去堂厨吃饭的时候都要路过马棚,兄妹两个胳膊挽着胳膊,很可怜地说:"呀,这得学到什么时候啊?”学到反唐复隋起义成功,杨广英灵永垂不朽,高祖皇帝江山拱手,前朝余孽复辟大隋。
同样是房谋杜断的后代,房遗爱在魏王府尸位素餐还会被嘉奖,杜荷可全然不曾被圣人这样“溺爱”过。何止不曾有,连想都不敢想。“嗳,少詹事?"徐孝德从礼部正堂出来,迎面遇上杜荷站在门口。房遗爱蹭地窜起来,扒着马棚的桅杆冲他笑:
“唷!杜二!快来快来!我娘昨儿还念叨你来着,你最近忙什么呢?”我一笔杆子戳在他脑袋上:“谁让你聊天了?”房遗爱道:“没聊天,吃饭了。薛郎中我饿了,正好杜二来,我们兄弟俩好久不见我陪他吃个饭。”
“背不完还想吃饭?”
“这不是难得碰上他么?平日里他在东宫我在魏王府,少能在一块儿。我两个是同一届的千牛卫,正儿八经的同袍呢。“房遗爱挤眉弄眼地藐着杜荷,暗示他帮自己把马棚的栅栏打开。杜荷笑得噗嗤一声,摆摆手说:“你再撑一会儿,我等等便来救你。”
我这才留神杜荷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他驻足环望,正在找人:“公主呢?”
房遗爱急了,摇着栅栏骂道:“别公主了,公主跑不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公主公主公主,你先解开我!”
杜荷不理他,甚至也不理我,我就站在房遗爱旁边,他问遍了礼部大院里往来的同僚们“你好请问城阳公主在哪里”,就是不问我。喂?
看不见我?
你好?
少詹事你好?
在拽什么啊,好笑了。
逖之在礼部堂厨门口招手,道:“这儿,这儿。”其实我也怪饿的,我翻译了一上午高向玄理的表文,这混账说话磨磨唧唧絮絮叨叨,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堂厨有筋头春和吴兴连带鲜,圣人狩猎打了一头熊,烤来给六部尝尝鲜,我也好想吃啊,还没有吃过熊。
我戳在马棚外一动不动,眼瞧着杜荷笑吟吟地将食盒拎进去。城阳公主和逖之坐在堂厨的最外头,教我得以望见他们,望见杜荷揉了揉她的肩膀,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甚至觉得如果四周没有人,他就要亲上去了。逖之被肉麻得一激灵,摩挲自己的手臂打冷颤,嘴里叫着“我走了,我走了”。杜荷按住他的肩膀,教他坐下,自己从食盒里取出几碗不知是什么羹出来。杜荷细致地嘱咐公主,告诉她先吃哪个,再吃哪个,为她吹走羹汤上氤氲的雾气,用银汤匙舀了,递到她的唇边。
我一直记得这幅画面,记了许多年。
她面前摆了三只忍冬纹玻璃碗,俱是阙宾国进贡的绿琉璃,统共没有几只,还都被东宫领走。我记得她品尝每一种羹汤时的表情,第一碗一般,第二碗美味,第三碗再尝尝。
我在圣人再没有力气猎走一头熊,反倒自己病卧在榻上的时候,才从她的口中知道这一幅画卷的全貌。